燕青山把范舟扶进屋子,将他的外衣和鞋子脱掉,扔在了床上,看着死猪一样的范舟,燕青山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门。
出门后,燕青山坐在小姑娘的对面。
“蔓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叔叔讲?”燕青山宠溺地看着她,率先开口。
小姑娘抿着嘴,小手不断的搓着衣角,腮帮子鼓了又鼓,最后,终于松开了搓着衣角的手,低着头,喏喏地说:“燕叔叔,能不能别让我爹跟你一起走。”
鼓足勇气又略带哀求地说完这句话,小姑娘抬起头,不安地看着燕青山,生怕对方说出一些让自己无法接受的话。
燕青山看着小姑娘几欲落泪的眼角,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反射出一丝晶莹,燕青山忍不住抚着她的头,温柔地说:“怎么会这么想呢?”
小姑娘犹豫了一番,道:“从我记事起,我爹就没有醉过,这是第一次,说明叔叔你是我爹信任的人。”
燕青山笑了,放下手:“没错,我们师兄弟感情一直很好,还有吗?”
小姑娘接着说:“我爹其实超厉害的,那叔叔肯定也不差,那你们的门派肯定更更厉害,可连你们的门派都被打败了,那打败你们门派的敌人肯定还要更厉害,叔叔你想让我爹帮你一起报仇,但是我爹不知道怎么去选择,所以只能醉了,我完全能感受到我爹见到你时的欢喜,自然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犹豫不决。”
燕青山听完,错愕地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姑娘,忍不住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然后表情一愣,收回手,将小姑娘辫子后的东西摸了下来。
“这花是谁给你戴的?都枯萎了呢。”燕青山拿着干枯的花儿笑着问。
小姑娘看到那朵花,小脸瞬间通红,埋低了头:“叔叔,没人帮我戴,我在田里帮邻居做农活的时候自己戴的,我觉着好看,就戴了上去,却忘了摘掉。”声音细若蚊吟。
“你爹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赌钱,这么好的闺女不知道心疼,明日我说说他,以后让他多去做工赚钱,给你买最好看的衣服,戴最鲜艳的花儿,蔓蔓是最好看的。”燕青山说完,从身上摸来摸去,拿出一把铜钱,也没数:“好孩子,拿着,想买些什么就买,这是叔叔给你的。”
小姑娘抬起头,推开铜钱,骄傲的说:“我才不要,我家有钱,我爹做工剩下的钱我都攒着呢,一个铜板都没花,我喂了十几只鸡鸭,还抽空帮邻居收收庄稼,也挣了不少钱呢。”
燕青山楞了楞,看着小姑娘倔强的样子,把脸一扳:“我是长辈,第一次见晚辈给礼物是礼数,以后你长大了见到晚辈也要给礼物,没有礼物就给钱,知道吗,不能坏了礼数,你若是不收便是坏了礼数。”
小姑娘看着燕青山严厉的样子,也分不清真假,只能先将钱拿走,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里,乖巧的道了谢。
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紧张又略带试探地问:“叔叔,你是说,不让我爹跟你走吗?”
燕青山笑道:“叔叔什么时候让你爹跟我走了,我就是和你爹叙旧的,看他过的挺好,我也替他高兴。”
小姑娘顿时舒了一口气,似乎心中有一座大山,这下终于落下,又看着燕青山,满是自责:“燕叔叔,对不起,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可是,我就我爹一个亲人了,我不想让他走,他不干活都行,我可以养他的。”
看着这个看似坚强,实际脆弱无比的小姑娘,燕青山道:“要是做女儿的关心自己的爹也需要道歉,那这世道还真是奇了。”
紧接着又问:“给我讲讲你爹的事情吧,从你嘴里说的应该比较有趣。”
小姑娘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小脸上都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得意之色,然后清了清嗓子,认真的讲了起来:“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娘,一直跟着我爹相依为命,我爹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会带着我,有时候他会在背上挂一个背篓,我就坐在里面睡觉,有时候我淘气了,就把我抱在怀里,一边走路,一边哄着我,他做工的时候,也要寸步不离的带着我,他干活,我就在旁边玩耍,主家若是不让他带我做工,他就会一言不发的离开,我若玩耍时一不小心走的太远,他就会烦躁不安的跑过来,把我抱回去,但是从不对我发脾气。”
小姑娘越说越有精神,“记得有一年,我们村里来了土匪,这些土匪都很凶,村里人都怕死,便把家里仅有的钱财和粮食交了,到了我爹的时候,我爹说家里没有,那土匪就将我爹踢倒,跑我家里把仅剩下的粮食收了,杂物扔的到处都是,最后还把水缸砸了,水流一地,我爹没说话,只是把我抱在怀里,默默的收拾着地上的杂物,可那时候我没见过这场面,特别害怕,就哭了,我爹慌忙放下手中的杂物开始哄我。
可能是我的哭声太大,吵到了那些土匪,有个土匪提着刀不耐烦走了过来,将刀架在我爹的脖子上,看着我爹怀里正哭的我,凶巴巴地说:“吵死老子了,再他娘的哭,大爷们吃了你!”
我更害怕,哭声也更大了,我紧紧缩到我爹的怀里,这时,我看到我爹的眼神变了,眼睛里满是血丝,就像烧红的木炭,把我吓的怔住了,连哭都忘了,我爹的声音也变的有些嘶哑,他抬起头,对着那提刀的土匪说:“你再说一遍,刚没听清。”
看着小姑娘手脚并用的比划着,燕青山只觉着无尽的心酸,也不打断。
小姑娘继续说:“那土匪听完大笑一声,将脸凑到我脸前:‘老子说,再哭就吃..。’到这里,话停了,我听到‘咚’的一声,特别响,然后那土匪就不见了,我当时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停在了好远的墙上,叔叔,你知道有多远么?”
燕青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小姑娘用手指指着远方一家邻居的房子,满眼得意的说:“比那还要远呢!”
燕青山配合的顺着手指望了过去,然后转过头,竖着大拇指,一脸敬佩:“你爹真厉害!”
小姑娘仰着小脸,更加得意:“其他的坏蛋看到后,根本不敢上前,而是转身就跑,可那时候的我只是觉着我爹好可怕,又哭了。”
我爹急忙低头来哄我,眼睛也回恢复了清明,然后从身上撕掉了一块布,把我的眼睛蒙住,再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们还在自己的家里,但我不傻,我听到了‘砰砰’的打斗声,我知道是爹把那些坏蛋全部打倒了。”
小姑娘说完,满怀期待的问燕青山:“叔叔,你说我爹做的对吗?”
燕青山摇摇头道:“不对。”
小姑娘的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满是失落和委屈,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没想到自己最得意和骄傲的爹爹,做的最让自己感动的一件事,其实只是感动了自己而已,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若是我,会过去再补上一脚,一下就打死是便宜他们了!”燕青山恶狠狠地说。
小姑娘一听,再次喜笑颜开,傲娇地哼了一声:“人都死了,还不放过人家。你知道后来官府的人说什么吗?”
“不知道,说来听听。”燕青山兴趣盎然。
“哼,那官府的班头说,那土匪被人一脚踢成了烂泥,身上没一块是完整的,定是武林高手所为,只是我爹死不承认,而那土匪又作恶多端,便不了了之了。”
燕青山看着一脸得意的小姑娘,只是笑笑,继续饶有兴趣的听着。
小姑娘这时又换了一副失落的神色:“后来我渐渐长大,开始帮我爹干活以后,我爹就过上了赌钱喝酒的日子,像是一个真正的平头小百姓,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我爹就是很厉害的人。”说到后面,小姑娘又攥紧了小拳头。
“还有吗?叔叔很喜欢听。”燕青山满脸期盼的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急忙道:“有的,很多呢,我跟你说,其实我不愿意让我爹喝酒,但不是怕他醉了。”
“那是为何?”燕青山好奇地问。
“我爹喝多以后,眼神就变了,那眼神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我小时候问我爹我娘去哪儿的表情一样,我不喜欢那种眼神,太悲。”
“你爹也有自己的心事。”燕青山道。
“嗯,还有,我爹老是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做人,平凡一些最好,吃些亏也行,千万别站的太高,别人把你推向高处的时候是不是真心的不知道,但是摔下来后,他们踩你的时候是真的往死里踩。”
对此,燕青山深以为然,也或许这是三师兄在诉说他们烈火山中的命运。
他们曾经如日中天之时,一呼百应,万人敬仰,可在覆灭一日之后,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谓是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