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小路生的预料是对的。王季的生意确实很难做。难做不是说粘土行业的弊病,而是她被骗了。也不能说她被骗了,是她不熟悉这个行业,用高价买了座劣质的粘土矿。她的上家,就是因为生意做不下去,才转让给了她。
她的矿场挖出来的粘土含铝量低不说,杂质还多,没人要。粘土说到底就是个土,卖价不会太高,如果精选的话,它的价格对不起这个成本。这个矿场,早在她的上家没出手前,就因为质量不好被当地以及周边的工厂列入黑名单了。
王季陷入了困境,几乎是绝境。
为了买这个矿,她几乎是倾家荡产了。她拿着土样四处奔走,走到哪都没人要,价格低也没人要。人家说,不是价格的问题,是根本生产不出东西来。鄂尔多斯到处是这种土,放着好土不用,用这种劣质土,除非是脑子进水了。
这时,有个人帮了她。
这个人是王季该感谢的第三个人。
他叫徐小糖,是一家陶瓷厂的研发室主任,纯搞技术的,按理和王季扯不上关系。但咱们前面说过,世间许多事,都不是按理的。因为不按理,王季就和徐小糖扯上了关系。之前的不按理,给王季造成了各种打击;这次的不按理,却给王季带来了再次的辉煌。
王季来到这家陶瓷厂时,并没抱多大希望。她找到了采购部的张经理。张经理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你的这个土,我们真不能要,要了就会造成质量事故,损失是很厉害的,一出就是一大批废品。你知道的,做陶瓷,从原材料粉碎到出成品,周期差不多得一个月。出一个月的废品,厂子也该倒闭了。”
又说:“即使我想要,也要不成,我们的关键原材料的采购,都是由李总组织相关人员进行评审,十拿九稳了才会选择。所以审批费用时,也得拿着十几个人签字的评审报告,否则老板不给批。你知道的,粘土是做陶瓷最关键的原料,马虎不得。李总是我们的技术副总,要不你去找找他?”
王季于是去找李总。李总可没给她做耐心的解释,直接说,不要,合格供方名录上没有你们。晚上,王季又提了两瓶酒敲开了李总家的门。酒是53度的飞天茅台,但重点不是酒,是装酒的手提袋。
手提袋是买酒的时候商家赠送的,两瓶酒放进去,正好把袋子撑饱,袋子的高度与酒盒的高度齐平。然而王季敲开李总家门的时候,李总却看到酒盒要高出袋子一截,凭经验判断,酒盒下面压的钱至少有四万。当然,如果不是百元一张的则另当别论。
李总是个明白人,他欣慰的是,王季也是个明白人,两瓶酒不算什么,算什么的是酒下面的钱。但如果把钱直接给他,这多少会有风险,一旦对方反咬就尴尬了。但要把钱压在袋子底下,就可以用“事先不知情”做掩护,性质就不一样了。尽管如此,王季告辞要走的时候,李总还是把手提袋提了起来,塞进了王季的手里,说:“要是其他事,我或许能帮,但这事涉及到重大质量问题,我真不敢做主。”
毕竟拿四万块钱换取他的职业生命,是不划算的。送礼被拒,王季已心如死灰,以为这事没希望了。这事没希望,就顶如她的人生没希望了。虽然自从崔建国出事后,她有时真觉得活着没意思,但还是觉得有意思的时候多,尽管现在的有意思,和崔建国在世时的有意思,完全是两个意思。
李总瞥了一眼王季手里的手提袋,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又说:“你去找找我们的徐主任哇,徐小糖,研发室的主任。我这个技术副总,其实只是管人,并不懂技术。只要他点头,我这儿就没问题。他要是不点头,我就真帮不了你。”
他说着,又颇有深意地瞅了瞅王季手里的手提袋,意思很明显,只要徐小糖同意了,你再把这些东西送来,我再收不迟。当然,我不能直接命令徐小糖同意,出了问题,一切都是徐小糖背锅,因为“我不懂”。
所以说,官僚主义的核心并不是官僚,而是不该懂的就不懂,懂也要装不懂。有时什么都不懂,会比什么都懂要好得多。这是大学问,被行外人定义为“官僚主义”,其实是有失偏颇的,只能说明定义这个概念的人不懂装懂,或者说懂装不懂,故意说错。
说了这么多,徐小糖该上场了。
王季以为这个徐小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个戴着一付高度近视镜的老龄学究,迂腐呆板,却没想到,她第二天见到他时,才知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王季是和小路生一起去的。找到徐小糖的时候,他正在实验室里摆弄着一台小型的球磨机,一身蓝大褂上溅满了泥水,一个小巧的小姑娘蹲在旁边打着下手。
徐小糖对王季想供原料的想法没表示太多的兴趣,转头瞟了她一眼,问:“那个矿不是贾旭的吗?”
王季说:“是的,我买下了。”
徐小糖说:“那你可真够倒霉的。”
又自言自语地嘀咕:“贾旭也算个灰个泡,自己赔了,还要坑别人。”
那个小姑娘抬起头,笑着说:“徐主任,注意你的言辞。”
“注意甚了,本来嘛,那个矿就是个废矿。”
王季听了这话,原本热起来一点的心又凉了半截。李总说,最关键的一关,卡在徐小糖这里,现在徐小糖直接否决了,也就等于把她的矿宣判了死刑。看来,那两瓶茅台和四万块钱,没在李总那里用上,可能要在徐小糖这里用上了。
就在王季感到无比失落的时候,小路生却怦然心动了,或说心花怒放,给他带来这种感觉的,是给徐小糖打下手的那个小巧的女孩。她整个人特别细小,身体细小,脸也细小,显得很可爱,尤其是她的鼻尖上沾了一点泥水还笑吟吟的样子,让他特别动心。所以两人从陶瓷厂出来,小路生兴致勃勃地说:“妈,我看这事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