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下了火车,改乘计程车和拖拉机。与上次不一样,芳海的家在镇里,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对方的家。
“你是……”一个头上围着布巾、面色红润且有点丰满的女人为他开了门,李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辉钢的妻子,不,“前妻”芳海。
“我想来找您咨询一点情况,是有关十五年前那案子的。”李原说明缘由,掏出证件,芳海点点头,让他进了屋。
“我可事先声明好,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是不可能被你带回去的……对了,我可以抽支烟么?”
出人意料,芳海的姿态并没有因见到警察而变低。大概是多年来的苦难、自私与自负让她的精神开始产生畸形。李原突然想到了星见的那张脸。
他忍住不满,压低声音说:“放心好了,事情过去那么久,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况且我也无权直接带你回去——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问:当年陈辉钢最后一次离家前,有什么异常情况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你,我们认为失去了一些重要线索。”
“那家伙?”芳海发出冷笑,“谁知道,我也从不关心,毕竟那就是个根本不在乎家庭,也不在乎孩子的男人。”
难道你不也是?星见的脸孔再次闪过,可李原压抑住恶心,继续问道:
“拜托了,能好好想想么?就算你们过去有很多家庭矛盾,但至少为了孩子想想吧?你的孩子,陈星见,从那以后就那么孤独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好歹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吧?”
说到这里,李原注意到芳海的眼神震颤了一下,可很快又古井无波,却又有一抹咽口水般的温存在其中搅动。李原觉得自己以孩子软化对方的计策有了成效。
“那孩子……还好吗?”芳海犹豫了一会开口。
“现在很好,听说成为了一名警察,可过去……不瞒您说吧,他的爷爷奶奶对他好像一直都很冷漠,但幸后来受人资助上了中学和大学,如今也有了一些朋友……”
李原拉开了话匣,到动情处,甚至惹得芳海都不由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头,又摇头,最后红着眼睛对李原说:
“果然是这样啊……从以前起,那两个老东西就不觉得星见是他们的孙子,可怎么会呢……”
李原沉默在原地。孩子的母亲一定知道孩子是否亲生,可孩子的父亲却不一定。他深明这个道理,可此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当初在陈家村,李原其实在调查中发现,芳海的确有过一些风流的传闻,而这传言的直接结果,就是星见其实是芳海在外务工时和别的男人省的孩子,不然怎么会一点和夫家人不像?
的确,单从面相上来,包括陈辉钢及其父母,都是塌鼻梁、扁脸和坑坑洼洼的皮肤,可星见不仅长的水灵,眼睛和鼻子的搭配也尤为相称,几乎可以送去寺里当沙弥尾了。前代长的并不出色、而后代美丽动人的反差虽然可以使一些家庭高兴,可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猜忌的导火索。
——那星见真的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吗?这话几度到了嘴边,可李原没有问下去。他就默默在那注视着妇人的恸哭。
忽然,芳海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对李原说:“对了!我突然想起,在当时,陈辉钢说他可能很快就要走,要去深圳见一个人来着。”
“见什么人?”李原飞快掏出了笔记本。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但好像和和他一起工作的工友。陈辉钢其实告诉过我,他有很重的赌债,甚至因为我不愿意给他钱而打过我,债主也曾几度追上门来,可他爸妈却说是我不给钱的错……说白了,这就是我离开他们家的原因。”
赌债……李原舔了舔嘴唇。对了,这样就说得通了。陈辉钢为什么会失去身份,继而用一个假身份生活在深圳三和呢?因为他背负了债务,哪怕在任何地方使用过身份证,债主都将有迹可循地追上门来。
而他预备在三和见的人……虽然那之后五年才是他的死亡时间,但很显然,从那时起,就有一个人愿意借他钱,并且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存在了。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陈辉钢的工友们都没有提及这个人的存在呢?
有人在说谎,或者说,至少是掩盖了一部分重要信息。这条路追踪下去,应该能发现一些线索,以及……
李原的目光骤然冰冷起来,他回望无尽虚空,仿佛和那个前几天在路上撞见的人再度回眸。
“林仲武”!这回你无路可逃!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多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呃,再过不久我老公就会回来了,请拜托你先离开,不然看到警察在家里,我们有可能产生口角。我很爱他。”
“谢谢,我的问话也到此为止。”
李原重看了一眼笔记,最后满意地站起了身。临行前,芳海问李原是否要喝一杯水,李原谢绝了。
“感谢你告诉了我这些消息,也祝你们婚姻幸福。”
“是啊,今天我也知道了一些特别的消息呢。”芳海笑着说。
“特别……”李原喃喃自语了一会,忽然想到了星见。对了,这妇人临别前,应该准备了一些想送给孩子的话吧,说不定就会在下一秒说。
李原刚抱着这样的想法,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就看到面前的铁门“砰”地一下严严实实关上了。电视的声音很快在铁门的另一侧响起。
与之同样响起的,应该还有暖桌底下烤火炉徐徐的温度。
外边飘散着被风吹碎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