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大家都先站好，让局长先讲话……”
又是一年迎新季，李原站在明媚的阳光下，踏着皮鞋活动着筋骨。又有一批年轻人要来了啊，他心想。在这之中，会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人因无法忍受而尽快离开这一行业，即便是剩下的人里，也只有大约五分之一会最终以此奋斗终生。
紧罗密布的考核差不多是在十天前结束的，经过综合审核，相关人员已经确认了最终成为实习警察的名单。除工作外，李原之所以来此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他看到了一个蛮奇怪的名字。星见——这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就照亮了他十年以前的记忆。
以及……那个终究被淹没在时间与暗影里的阴谋。
“李原哥！”会议还没开始，李原果然就听到了熟悉又不熟悉的声音。回头去看，拍上自己肩膀的，果然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影。
这就是星见啊，李原好像顺着模子一样回想起了少年本来的面貌。岁月没有带给他英俊，却带来了黝黑的皮肤、结实的肌肉与锋利的眉眼。李原直觉他很适合当警察。
“果然是你啊，当初看到你的名字，我就有这种预感——算算也是十几年了，你刚刚毕业的？”
“嗯，李原哥，不知怎的，我就是很想当警察，以后也要多向您学习了！”
星见谦虚地低下头，李原眼神里却不乏尴尬。从短暂的思索间，他仿佛知道了星见想成为警察的原因……而这原因，直接牵扯到了他愧疚的深部。
“抱歉……”李原低下头开口。
“啊啊！哥不用这样的！”星见走上来扶住李原的双肩，眯眼微笑道：“人生艰难，我早就习惯了。”
人生艰难，我早就习惯了……可星见安慰的这句话，反而让李原感到一种深刻的复杂感。
“无论怎样，我希望好好干，希望能有点成绩出来。”
“是啊，”李原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拍拍星见的肩膀说：
“——我们一定会抓住越来越多的犯人。”
……
那天演讲过后，很快就是庆祝宴了，选在市内的一家湘菜馆。喝着甜甜的萝卜汤，李原和星见已分外熟络。两人都往嘴中灌着酒，谈到生活，谈到未来，两人的脸都红红的。
“既然是在深圳，”李原打了个嗝，“那就要面对很多大大小小案件的准备。你知道，流动人口多，就容易坏事……你考上的是这里的大学吗？”
“不，”星见说，“我考取的是T大。”
“T大？”李原瞪圆了眼睛，“按理说，从那里毕业的学生，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钱多的闲差吧？干嘛非要来这里这么辛苦……抱歉，不是侮辱你的诚心，是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是这样。”
星见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是卷唇，歪着头说：
“——那就是，大概在这世上还有理想主义者吧。”
“理想主义者？好！要不要续摊，哥今天请你！”
“李原哥还是不要太让家人担心吧……”
在星见的一再推辞下，李原终于没能再到别的地方喝酒。星见拦了一辆车，付好车钱先送李原回了家。李原哥住在一栋都市外围的僻静公寓里，昏黄的灯光从油乎乎的窗户里透出来，居然和太阳一样温暖。
“我就住在五楼靠左那一间……有空来找我，嗝。”李原手指胡乱地指了指，拒绝了星见要扶他上去的想法。“那好啊，到了，一定要给我发个消息。”李原挥挥手以示知情。“嗒。”车门关闭，李原略显蹒跚的身影缓缓走上楼梯。
星见的视线被隔绝到缓缓上滑的车窗之内。
“先生，您要去哪里？”
“谢谢，让我走走路吧，忽然有了兴致。”也不等待师傅困惑地回头，星见已经“啪”的一下合好车门走到外边。不过，他没有再朝李原的方向瞥视一眼。
“嗒，嗒，嗒……”
双手插兜，身躯挺直，星见踱步走出静谧的住宅区，往暗黄灯光之下的夜市走去。
即便在深圳这样大城市，也有这样恍若早市般的角落。在坑坑洼洼的地表边缘，渗了水的地缝与偶尔踩踏过的孩童都掀起种种臭味。皱纹密布的大神举起同样衰老的蔬菜，问“要不要来一点？很便宜”但这样的呼喊一天要被无视无数次。
“呼——”李原长吁一口气，反倒脸上有了笑容。
但这笑容，和先前撞见李原时变出的截然不同。如今的笑容，是惨然与阴冷混合的产物，是一个孤独身世者，在小学、中学与大学皆没有朋友的人，在成长后理所当然会孕育出来的情感。
父亲，当时或许也是这些人的一员呢。
“嗒，嗒……”
星见孤独向前走去，歪到一边的路灯照亮他半身，仿佛衣着礼服的灯塔。
他点起一支烟，仿佛听到了轮船发自深海的空鸣，烟雾一时在叫卖与喧哗中袅袅。
手机震了一下，大概是李原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