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12月,北洋政府发了一道任命,任蔡成勋为甘肃督军,马福祥接替蔡成为绥远特区都统。
老蔡终于要走了!李志行兴奋地亲自到归绥城,去和杨以来喝了一顿酒,算给杨大哥送行。
不过一个月过去了,蔡成勋还没走,马福祥自然也没上任。
为啥?原来甘肃陆洪涛在抵制老蔡到任。
这事还得先从“陆马争督”说起。所谓“陆”指的就是陇东镇守使陆洪涛,“马”就是宁夏镇守使马福祥。“争督”是因为之前的甘肃督军张广建是袁世凯的亲信,袁早就倒了台,张广建失去了靠山,又不得民心,被大家联手轰走。
话说甘肃历来就是个军事大省,地盘很大,现在的宁夏、青海、以及新疆一部,以前都属于甘肃省。清朝的陕甘总督一般都会住在甘肃。
甘肃军队也多,有前清留下的,也有民国后新成立的,林林总总,简直像中国北方军队历史百科。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最有实力的却是8家,也就是“甘肃八镇”。
甘肃八镇,回汉各半。分别是回军集团的宁夏镇守使马福祥、凉州镇守使马廷勷(ráng)、甘州镇守使马璘、西宁镇守使马麒;汉军集团的陇南镇守使孔繁锦、陇东镇守使陆洪涛、肃州镇守使吴桐仁、河州镇守使裴建准。
这两大军事集团基于权力及民族因素而互不相容。回军集团推马福祥接任督军,汉军集团则推陆洪涛。
马福祥之子马鸿逵到北京活动,获得了曹锟和总理靳云鹏的认可。但北京也有些迟疑不决,主要是因为甘肃回汉矛盾很深,怕引起汉军集团的作乱。
于是陆洪涛抓住了机会,制造舆论,说甘肃回汉矛盾太深,一旦回人掌权,汉人就没有活的地方!
北京想来想去,为了削弱甘肃地方势力,将马福祥调往绥远,派蔡成勋去任甘督。
马福祥马上反对,并警告中央会酿成流血事件。
中央不得已,以马福祥的侄子马鸿宾接任宁夏镇守使为条件,调马福祥出甘。这下马福祥一下有了两个地盘,所以就愿意了。
马福祥算是心满意足,可陆洪涛急了,又发起了“拒蔡运动”,所以老蔡也去不了兰州,导致马福祥也来不了绥远。
这事弄得!
李志行命人加紧对李彦青的活动。不成想,过了不久,北京真来了一道命令,让李志行在绥远剿匪。
这个很好,李志行扩编完后,正准备练兵。
于是轰轰烈烈地绥远剿匪战役打响了!
这回顺手多了,才不到20天,绥远匪患为之一清。
这是因为,首先,李志行陕北剿匪威名在外,土匪闻风而逃者多。其次,现在的李志行已经今非昔比了!他的第17混成旅已经有18000多人了,而且装备精良。榆林守备旅也有9000多人,装备也得到了提升。这些人一起上,有多少土匪够打的?
于是李志行又缴获了些装备和财物,顺便又收编了约2000人。若加上陕北的地方守备部队,以及沿黄和三原的人马,李志行的武装力量已经达到近30000人枪。
于是,李志行又给榆林守备旅增加了一个加强团,这个加强团足有3500人的兵力,一部分用了降匪,一部分从三原和沿黄抽调,调赵定安来任团长,大有进步的“丁羊排”丁刚来当副团长。
三原则由之前赵定安的副手吴震担任,吴是李志行的师侄。
沿黄和三原的总兵力保持在1800人,不足的缺额再招。
地方上对李志行剿匪反响很好,绥远因属边地,民众向来饱受匪患之苦,这番匪患一清,大家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报纸和民众一片叫好。
所以,等李志行将剿匪结果往北京一报,北京就给了嘉奖,升任李志行为绥西镇守使兼绥西道尹,伊克昭盟7旗归李志行管辖。
一下子,李志行得了绥远一小半!
李彦青真够意思!也不怕马福祥反对!
事实上,马福祥也不好反对,宁夏已经给了自己的侄子,自己放弃甘督后陆洪涛水涨船高。自己尚未到任绥远,若指画太多,引起绥远地方反感,搞不好自己可能无处可去!所以他现在只盼着老蔡赶紧走。
李志行这官升的太快,而且离奇,一身兼了不同省的两个镇守使,以至于引起了吴佩孚的注意,吴让张其锽给李志行发了个贺电。
这哪是什么贺电?分明是警告!
所以李志行立刻带了乔修远前往洛阳,对吴大帅好一阵对付,又送礼又说好话。
吴便觉得李志行毕竟算是自己体系的,对自己又非常尊敬,也就放了李志行一马,不过仍教训李志行要懂得韬光养晦。
老吴这关一过,李志行马上像鱼归大海,悠哉乐哉地得意去了,他现在治下有陕北20几个县,以及绥西7个旗。
……
一天,李志行正在自己的府衙里批复文件,桂萌生忽然回来了,而且事先没有通知,把志行吓了一跳。
“你咋回来了?是不是生意出了啥大事?”志行急忙问道。
“哥,没事,生意很好!”狗娃说。
“那是咋回事?想哥了?”志行笑着问道。
“哥,菲儿姐的丈夫死了。”萌生看着志行说道。
“啥?菲儿的丈夫死了?!”李志行惊讶地问了一句,然后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
原来,顾菲儿自从嫁了人,与丈夫一起随公公往甘肃赴任。她公公因为受到张广建的赏识,在甘肃有些权力,不久为菲儿的丈夫谋了个县长的差事,菲儿便与她丈夫一起去上任。
要说菲儿的丈夫其实算是一个不错的人,虽然有些坏毛病,抽大烟,身体也不好,但对菲儿却很好,从不在意菲儿曾经乞讨的经历,也并不追究菲儿与李志行的过往。另外,其为人也不错,在任几年,也为地方办了不少实事,百姓比较爱戴。
但不巧张广建是个大贪官,现在又倒了台,喊打之声一片。菲儿丈夫这人有些书生意气,有感张广建知遇之恩,替张发了点声,不料遭人嫉恨,在外出办事的时候,被人打了黑枪,死在了路上。
“你菲儿姐现在在哪里?她人没事吧?”李志行急急问道。
“她人没事,现在在兰州公公家。”
“走,咱们现在就去看你菲儿姐!我要娶她!”李志行突然大声叫到。他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犹如火山一样,毫无征兆,突然爆发了。
志行此言一出,桂萌生也很惊讶,但志行哥对菲儿姐的感情他最清楚。这些年,虽然志行哥从不在自己面前提起菲儿姐,但他知道志行哥表面上越躲,内心想得其实就越深。
于是,萌生沉默了一下,轻声提醒道“应该给玉琨哥也说一声。”
李志行这才想起,自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他得给大家叮顿一下,得有人看家。
本来玉琨看家最合适,但玉琨势必也要去,于是便将玉琨叫来,兄弟仨一商量,然后找乔修远、严重、韩其武、楚溪春、王冠军、吴克仁、王冠英、赵定安等人开了个会,将军队和地方安排妥,然后从警卫营带了300人马,匆匆赶往兰州。
刘绣娘硬要跟着,理由是她要带着电台,以保持志行与部队的随时联络,于是也跟了去。
一行人进了兰州城,径直去了菲儿的公公家。
曹家宅院倒大,此时设了灵堂,但门前冷冷清清。
你想,曹家本是张广建的红人,现在张已倒台,曹家的儿子又被人打死,谁还敢来?而曹家本就是从陕西迁来的,在兰州又没有亲戚,所以格外冷清。
几个穿着孝服的家人,一见一队人马前来,吓得不知道家里又要遭啥事,急忙想往家里躲。
桂萌生急忙上前,说“我们是来吊唁的。”,那家人才敢上前询问。
此时,早已等候在此的汉堂兰州银行的人员,拿过三牲礼和礼贴给那家人。志行三兄弟便进去吊唁。
灵堂里,顾菲儿正身着一身孝服,跪在灵前,心中无比凄凉。忽听到大门口喊道“陕北镇守使兼绥西镇守使、绥西道尹李志行,前来吊唁!”
顾菲儿忽然全身一震,身体猛地一下僵了起来,她抬起头向往门外看。
忽又听到大门口报到“中央陆军第17混成旅副旅长郑玉琨,前来吊唁!”,随后是“汉堂公司董事长桂萌生先生,前来吊唁!”。
是他们!是他们!顾菲儿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曹父本正在灵堂旁的屋子里伤心。他原本想花些钱,为儿子在甘肃谋个好前程,光大曹家门楣,不料远离故土,花尽银钱,却终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老来丧子,实在悲伤,况且还是被人暗害,又无处伸冤!唉,到底是自己害了孩子!曹父正在伤心,忽听有人吊唁,而且位高权重,却并不熟悉,急忙到灵前来见礼。
李志行一见曹父,点点头说“请老伯节哀!”。然后就从侍礼的家人手中接过三支香,准备上香。猛一下瞥见顾菲儿凄楚的样子,心中一下被刺痛,眼泪猛地流了出来。
志行上完香,顾菲儿叩头向志行谢礼,志行真想上去一把将顾菲儿扶起来,可他咬牙忍住了。
等玉琨和萌生也上完香,萌生喊了一声“菲儿姐!”,顾菲儿流着泪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曹父此时终于想起了李志行是谁?老人家一双泪眼,看看顾菲儿,又看看李志行兄弟三人,心中一声哀叹!但也不能失了礼数,便将志行兄弟三人让到偏室喝茶。
屋内一阵沉默,志行低头饮茶。
过了一会,志行抬头对曹父说“老伯,我们兄弟三人与菲儿交情深厚,忽然听到如此噩耗,便从陕西赶来,若有失礼,还请海涵!”说完,站起身来向曹父鞠了个躬。
曹父一声叹息,摆摆手说“罢了罢了!有劳贵客自远方来,老朽若有失礼,也请见谅。”
随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李志行开口问道“伯父可知令郎遭了谁的毒手?”
曹父一听此言,咬牙切齿,说道“不是陆洪涛还会有谁?他本就视我如仇敌,这次小儿又说话不谨慎,得罪了他,他就暗下杀手!”
“陆洪涛?”李志行暗暗思量。
曹父看着李志行的样子,忽然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然后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李志行又问“灵柩是否要运回陕西?我可以一路护送。”
曹父抬头看了看李志行,眼里滴下两滴泪水,说“不了,小儿在皋兰为官一任,倾注了很多心血,曾言日后若要埋骨,就选在皋兰。我就将他葬在皋兰吧。”说完用手去擦眼泪。
志行点点头,说“老伯,同在异乡,若有难处,你尽可开口,我带了些人马来,若有需要,尽可驱使。”
曹父点点头,说声“多谢!”
志行兄弟便告辞离开,留了100名士兵在曹府门口。
志行在兰州住了两天,其间地方上有人来拜访,志行统统不见,不料马福祥正在兰州,竟亲自跑来相见,志行不得已,见了马福祥。
志行心情不好,就说家里出了事,请马福祥多见谅!马见状也未多说,安慰了志行几句,说曹家出灵时,他会派兵护送。志行也很感激,就向马福祥行了个大礼,表示感谢。
异日,曹家出殡,志行、玉琨、萌生扶灵,带了军队护灵。马福祥派了其子马鸿逵,带了一队人马也来护送,马鸿逵也亲自来扶灵,志行非常感激。
等灵柩下葬,志行又在兰州住了7日,然后去曹府求见顾菲儿。
曹家的家人非常客气,将志行请进家中客厅,然后就留志行一人饮茶,曹父和其他家人一个也不出现。
志行坐了良久,进来一个侍女,却是菲儿的陪嫁女春桃。
春桃一进来就横眉冷对,指着志行悲愤地说“我家小姐能有今天,都是你害的!”
这一句话说得李志行羞愧难当,又痛苦不已,半天说不出话来。春桃又说“当年我家小姐要嫁你,你不愿意,这番又来害她!你还不走?”
志行一听,心中悔恨,就悲伤地说“当年是我不对,可后来我非常后悔,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大的错事!我后来无时无刻不想着菲儿!我此番来,就是要娶她!烦请你去禀报一声,让菲儿出来见见我!”
春桃闻言,还是生着气,半天不说话。
志行见状,急急问道“可是你家老爷不让菲儿出来?我这就去求你家老爷!”
“呸!你把我家老爷当成什么人了?那日葬礼完后,我家老爷就对小姐说“孩子,我那儿子福薄,也没让你给曹家留下个一男半女,你正年轻,你丈夫还有弟弟,恐怕日后你在曹家也留不住。莫不如你寻个好人家,到时候我把我那薄命孩子的那份家产,都给你做陪嫁,也不枉我们父女一场!””
志行一听,急急问道“那菲儿怎么说?”
春桃流着眼泪说“我家小姐说她要守在曹家!”
志行一听马上急了,赶紧说“菲儿何苦如此苦自己?你给菲儿禀报一声,一定让她见见我!求你了!你难道就希望看着你家小姐后半辈子孤守青灯么?求求你!去禀报一声!”
春桃听后,看看李志行既真诚又着急,就咬咬嘴唇,说“你等着,我去禀报。”
此刻,在顾菲儿的房间内,她正穿着孝服,坐在一张桌子旁,手里拿着一个画册,默默地在看。
春桃静悄悄的进门,看着顾菲儿,小心地说“小姐,李志行他,他说他要娶你,小姐,我看……”
“他要娶我?”顾菲儿声中闪出一丝惊喜,但很快,就被沉沉的悲哀湮没。
她静静地看着画册,泪水从脸颊上一直流下来,滴在画册里的一张剪纸上。
那是一张报纸的剪纸,里面是李志行在上海利用招标法大战洋商的报道,上面有一张李志行意气风发的照片。那颗泪珠,正好掉落李志行那阳光灿烂的笑脸上。
顾菲儿抬起头,望着窗外,平静地说“你去告诉他,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请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成家吧。”说着,眼泪止不住从脸上流下,将那张报纸打湿。
“小姐!”春桃哭着叫到。
“去吧。”
当春桃将此话告诉李志行,李志行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狼嚎,并冲到院子里,流着眼泪,对着后宅开始大叫“菲儿!菲儿!你见见我!我求你见见我!”
曹家的家人都躲在屋子里,看着李志行发狂,没有一个人出来。曹父此刻也在坐在自己屋内,听到这叫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春桃哭着拉住李志行,说道“你别喊了!求你别喊了!”
这时候,一直等待门外的玉琨和萌生也冲了进来,抱住志行说道“哥!哥!咱先回去,咱们先回去!”然后连拉带拽,将李志行拖出了曹府。
李志行的行为太不像话!你让曹家人心里怎么想?让刚失去儿子的曹父怎么想?
志行回到旅店,就开始喝酒。一个人喝,喝到大醉,然后睡了一天,刘绣娘在一旁服侍。
第三天,志行酒醒了过来,但身体似乎很虚弱,样子实在憔悴,他又来到曹府,曹家的家人们一见他都躲开,还是春桃来接待他。
“我想见你家小姐。”李志行平静地说。
“我家小姐不愿见你。”
“你告诉菲儿,这辈子我一定要娶她。”李志行的语气平缓而坚定。
春桃不忍地看了一眼,李志行的样子十分憔悴,就说“你请等一下。”,然后就进去了。
过了一会,春桃悲伤地告诉志行“我家小姐说,她此生都不会再见你,她希望你早点成家。”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
志行悲伤地昂起头,眼泪在眼眶里转,但没有落下来,他说“我走了。”,然后,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郑玉琨、桂萌生和刘绣娘,再后面是他的军队。
等李志行走后,曹府内院忽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声,那是顾菲儿,她受到的痛苦比李志行更多些,终于再也忍不住。
男女之间,痛苦从来都是相互的,没有谁不痛苦,只有谁更痛苦!
唉,这一对可怜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