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若无其事的向上瞟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纤细手指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撩拨到一边去，那双眼睛转向叶羽轻——也就是在这一瞬，叶羽轻彻底意识到了这一绝望的事实——安茜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不……这不重要。
她死咬自己的嘴唇，绝不允许恐惧稍微冒出任何一点苗头。
不可以，叶羽轻，你不可以怕，你要是怕了，一切都完了，不是吗？这么多年，无论是在片时春梦的街头，还是师父手下，你一直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在谁面前，那些混混，还是同门的虎视眈眈的弟子们，哪怕是虚张声势都好——绝不能恐惧。
丧失勇气的人，无论他再怎么强大，都有可能败给对方，这是生存的经验。
“哈啊……这倒是实话，没想到你居然也能想到这一点，这倒让我有点惊讶呢，是他们的影响吗？还是你有什么特殊性？罢了，也无所谓。”
少女叹息道，她连叹息都那样让人生出怜惜，秀小的眉皱起，眉头紧锁，一副忧愁的样子，她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完美啊，从始至终，都把叶羽轻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如果只是忍受，叶羽轻可以忍。
“反正你根本挡不了我的路。”
铁棒插入地面，激起一层颤抖着的石屑，安茜身边的弟子开始警惕起来——他们毕竟不同于安茜，对上叶羽轻还不算是有完全的把握。
她并没有看他们，叶羽轻也叹了口气，只是比起安茜，她仿佛只是如同释怀了一样，
“我知道，我根本没指望过，在片时春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种人根本没办法奢求什么东西，我能做的只有在你们这种人身边献媚讨好，做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但是安茜，你做的太过了，太绝了，我不得不背叛你。”
安茜轻轻笑了一声。
“哈，是我做的太绝了吗？师姐，我只是让你知道了我的能耐，我甚至让你清醒的活到现在，这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已经算是一种心慈手软了——只是你怕了，不是吗？你已经把我当成了一种威胁，”
叶羽轻更加的放松一点，她抬头，黑夜中看不见她的清晰身形，但是叶羽轻注意到那双眼睛。
“你就不怕吗？师妹，你总是看起来那么强大，看上去那么有自信，可是，我们的眼神其实真的很像啊，都那样充满恐惧，都那样惧怕突然发生的变数——”
她直视那双眼睛，那双在此刻变得像自己一样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对了，她无意间戳中了安茜的痛点——好机会，她又争取了一段时间。
于是她鼓起了勇气，压抑颤抖的声线，她在安茜的眼前，冷静的，一点一点的把她那虚假的外壳剥开。
那面具几乎要裂开，她看见安茜白皙额角爆起了青筋，她的微笑开始扭曲，旁边那些弟子的表情并未有半分松动，看来周茉香说的对，她确实不算是控制了他们，她只是影响了他们的想法。
这也很致命，说明他们不是无意识行动的傻子，只是他们的目标被改变了，甚至这目标可以凌驾于生存之上，一切只为了安茜。
“安茜，按照你的性子，你其实不想依靠任何人的，对不对？但是你不敢不这样做，在几年前，你其实还做不到像这样观察我们吧？但是你却突然间能做到了，你求助了，因为你面对了一个你无法独立解决的人。”
“你在说什么。”
她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叶羽轻越说越轻松，她甚至把手放在铁棍上，轻轻靠在那上面，仿佛只是和安茜进行闲聊，尽管她们从见面开始就没有以平等的地位闲聊过。
啊……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好像也挺爽的。
“你想过求助之后会怎么样吗？你其实和我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很强，是吧，实际上一遇到比自己更强的，就没办法行动了，我知道这种事，但是现在我不怕，大不了一死，可是安茜，你会怕。”
“因为你有弟弟。”
她这样说，安茜很聪明，她知道叶羽轻真正的软肋在哪里。
叶羽轻心里一紧，但是很快苦笑出声。
“是啊，你知道，只要裕安活着，我就无所谓，我甚至可以不怕死，但是，你又有什么呢？”
安茜并没有管那个问题，她只是专注于这一点似的，那双眼睛透露出可怕的情感，叶羽轻此刻却不在乎，她知道，她已经没办法了。
“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真巧，也有人去找他了，你猜猜哪边会快一点？是你手下这些普通的弟子，还是和你一样优秀的穿越者？”
叶羽轻从她眼里捕捉到有趣的情绪，那是恐惧，愤怒，她笑起来，声音很大，在这安静的道路却没有引起任何其他声音——今夜很安静，除了安茜允许的那些人，还有外来的穿越者，没人能醒来。
但是很快，他们都会醒，而安茜，也会去面对自己一直恐惧的东西——她那欲望结下的苦果，终于有人会喂给她吃了。
只是遗憾，叶羽轻无法看见这场景。
“你马上会杀了我，是吗？”
安茜不言，她举起那柄剑，寒光刺眼，如同她眼中两点寒芒。
叶羽轻漫不经心拿起铁棒，她对准眼前的少女，心里没有一点点恐惧。
“没关系，我不会怕，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叶裕安会活下来，等你死的时候，他会知道一切，在我死后，他会在我的坟前全部告诉我。”
一瞬间，凌厉的剑锋刺过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刺穿了肩膀。
她没有感受到疼痛，或者来不及感受到疼痛，一切都慢下来，她能看到清晰的动作，她奋力一击，看上去应该打中了，安茜急了，她没有了理智，以后行事只会越来越慌乱。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你啊，离开了这里，到了更广大的地方，不还是只能和我一样，恐惧而又胆小，不停的攻击着能威胁着自己的一切吗？
你和我有何区别，又为什么对我那样不屑，哪怕那所谓的剧本从来没有安排过这样的戏码呢？
风声很轻，拦不走一片叶，安茜比这风还要轻盈，还要迅速，简直不像是人类，她毫无胜算。
又是几下连捅，作为永梦潭的弟子，叶羽轻知道那些被捅中的地方都是哪里，她会一点一点流干身上的血，在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中死去，但是她知道，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已经算是值了。
对于她这样的人，在这样一张赌桌上，能够当一枚合格的棋子，达成自己的愿望，已经算是成了。
她在坠落。
她闭上了眼睛，听到血流喷涌，如同瀑布从山崖倾泻而下。
她听见脚步声急匆匆离去，她也知道，叶裕安安全了。
那么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她安静的蜷缩起来，倒在自己的血液中，仿佛陷入了沉睡。
而那个几天后将面对她尸首，过了几个月要向她讲述故事结局的人，此刻已经精疲力竭，跪倒在地不断喘息，他被门框绊了一跤，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疼的快死了，但是他根本来不及在乎。
他的眼眶潮红，大口呼吸，想要阻止憋在喉咙里的哭嚎，他张口，几近失声，又低头咬住自己的衣袖。
不要发出声音，这是姐姐走之前告诉他的。
【她温和的笑了笑，搓了搓叶裕安的头发，就好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她说，自己会死。
没关系，她说，我无论如何都会死，但是重要的是你，裕安，你必须活下来，就当是为了我，你要替我看。】
姐姐告诉了自己真相，让自己顺着她说的路走，找到了身前的这个人，他带自己逃到了这里。
他知道，姐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没命了，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姐姐都已经是那样的态度，即使他性格再冲动，也知道，她的那个态度意味着什么。
这已经不是永梦潭内部的争斗了，他们这些弟子，已经什么都不算了，台面属于赫连贺，属于雷彻，属于安茜，但是不属于他们。
“唉，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
“没关系。”
“诶。”
叶裕安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那么抖。
他不能再像往常一样了，姐姐已经不在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了。
至少是现在，他不能悲伤，绝对不能，他要活到最后，好好的活着，哪怕是作为一个棋子也好，他要替姐姐见证。
他要和这群怪物在一起，抹杀掉安茜。
面前的男人……或者说是女人，她明明已经打扮做女人的样子，却总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浑身上下都在暗示叶裕安他的性别一样，但是叶裕安此刻也无心管这些，他低下头，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他早就被教过示弱服软的方法。
“我叫叶裕安，是……叶羽轻的弟弟，我姐姐让我来找你的，该怎么称呼您？”
“我叫沈魅雪。”
她似乎很讨厌这个名字，满脸的厌恶，叶裕安知道她是穿越者，甚至能从她身上的气质感觉出来——这种不由自主的对于他人生命的漠视，对于事情的冷淡，他很讨厌。
“那么，她都告诉你了什么？我总得知道点什么，才方便告诉你该怎么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