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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铁山一行五人上了渗水土铺成的呼凉公路,就像几匹离了群的马驹子,一路跳跳哒哒地走过一村又一庄。
五人之中,鸡胸脯小个子的老古巴年龄最大,也最为活跃。大家跟着他一路吼着《四季流浪歌》,渴了就找有水井的地方,饿了就找有知青点儿的地方,困了就进村找有草堆的地方。三天两夜之后,五个人终于裸游到了呼和浩特。
那时的呼和浩特基本上分为新城和旧城两片城区 。在天津长大的木铁山,对呼和浩特的城市建设不感兴趣,专心游览着青城的名胜古迹。从郊外的昭君墓,到旧城的召庙、老街,再到传说中康熙大帝西征噶尔丹时"御马刨泉"的玉泉井,木铁山一路心潮澎湃,流连忘返,感觉不虚此行。
离开土卜子三队时身上只有一块钱的木铁山,在连吃带喝逛完呼和浩特以后,口袋里还有2毛多钱。想起临出发时云彩嘟着嘴的样子,木铁山的心底涌起一股热流,觉得挺对不住云彩的关心之意,就用这点儿钱买了一小包散装饼干,要给她带回去。
归心似箭的木铁山一行人又风餐露宿地回到了马头山下的小平原,进了土卜子三队时已是半夜时分了。
已经睡下的云彩听到了木铁山归来的动静,连忙穿衣下炕跑出来迎接。当知道木铁山用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钱给她买了饼干带回来时,云彩捧着已经被木铁山在露宿时压碎了的饼干,激动得呜呜地哭了。
木铁山从呼和浩特回来没几天,生产队就通知知青出一个人去县城修公路。古明亮就又把这个耍单出外工的差事留给了木铁山。
其实出外工不赖,除了队上每天给记一个顶工之外,工地每天还给补助二毛钱、半斤粮食。
木铁山兴冲冲地打起背包就出发,没心没肺地只顾挺胸叠肚地赶路。没想到云彩从路边的玉米地里钻出来 ,她是避开知青们的视线来给木铁山送行的。
云彩和木铁山说着小话送了一程又一程。此情此景使木铁山的心里热乎乎的,竟生出了一种离家的感觉。
到了工地,木铁山每天随着劳动号子跟民工们悠着石头墩子打夯,没感觉修公路的营生有多苦重,倒好像整天在人堆里混出勤一样。
但工地每天雷打不动的"忆苦饭"让他叫苦不迭了。工地食堂用带皮的谷子、粟子、糜子混合起来磨成的面,蒸窝头都捏不成团,吃的时候扎嗓子,大便的时候非常痛苦。
每天吃糠皮闪闪亮的窝头,使木铁山度日如年了。这时候云彩和杨秋萍相跟着步行50多里地来看他了,正赶上工地食堂开饭。看到木铁山吃饭时吞咽费劲,云彩和杨秋萍就到县供销社买来几斤红糖,让他蘸着糖吃。
木铁山很感激云彩和杨秋萍这个时候来工地看他,心情一下子由阴转晴了,高兴地陪着俩女同学在县城转了一圈。
几十年后的今天,木铁山也不知道那天是谁花钱给他买的红糖,估计是云彩花的钱。因为他知道杨秋萍家里生活非常困难,下乡时连一只木板箱都没有,是用一块旧包袱皮兜着不多的一点儿东西来的。
木铁山在工地干了一个来月,公路就码工了。他用补助的钱买了一丈多长的条格布,兴冲冲地带回去了。
云彩见木铁山回来了,而且把工地补助的钱用在了过日子上,特别高兴,竟不再回避其他人的目光,用这块布给木铁山裁了一条褥单,剩下的又给他缝了被头,还戏谑地说:"这人够会过的呀!"
木铁山从工地回来就被生产队派了放水浇地的营生,每天扛着一把铁锹引水入渠,干活儿还是耍单。
经过这一个时期的来去往返,木铁山已经从心底里把知青点儿当做自己的家了。但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到,知青点儿大锅饭的日子将要终结了。
虽然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木铁山没料到他一向尊敬的组长古明亮,事先竟没向他透露半点儿消息,竟然和那些人一起突然把他晾起来了,使他一下子就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过早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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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铁山这天像往常一样扛着铁锹回知青点儿吃午饭,进了院就发觉不对劲儿了,不但听不到每天这个时候开饭的噪杂声,而且轮班做饭的云彩和杨秋萍都懒散地站在院里的窗台下,显然是没有做饭,而且还好像是在等他回来。
没等木铁山发问,云彩就告诉他,那13个人分成了三伙,各自找房搬走另起炉灶了。
木铁山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突然就散伙了呢?而且几伙人统一行动,显然是事先商量好了的,唯独撇开了他!
存在了三个多月的集体生活就这么冷不丁地结束了。对于木铁山来说,就好像睡梦中突然被队友撤走了热被窝一样,既窝火又无奈 。
此前木铁山知道,古明亮被对象胡晓蝶的任性闹得心力交瘁,已经无心打理组里的事务了,却是没想到小组随之就这样四分五裂了,那个原来精明强干的硬核组长竟然选择了随波逐流。
木铁山看到那几伙人把大锅饭的炊具都留下了,心里得到几分宽慰 ,猜想一定是古明亮施加了最后的影响,"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这也给困境中的木铁山留了一条生路。
几十年后,都已是古稀之年的木铁山和古明亮久别重逢,老弟兄在唏嘘同小组的老知青已有多名先行西去之时,却又都不愿提及当年的这个散伙之殇。
书归正传。木铁山看了眼前的情景,就知道云彩和杨秋萍没有跟那几伙人走,把自己整得赤手空拳的,不知这俩人今后做何打算呢?
木铁山因为家庭出身不好经常遭冷落,独立生存的意识强一些,也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因此,趁这个时机当个自由自在的光杆司令是他内心的首选。
但云彩凑近了他,说:"哥,咱们仨人搭伙行吗?"
木铁山首次听云彩叫哥,吓了一跳,听说要和他搭伙,连声说:"不行!不行!这叫嘛组合?这不成了笑料啦?"
云彩接过话头继续说:"哥,你先别说不行,咱仨人还是个小集体,别人也说不了嘛闲话。再说了,我们都不怕,你怕嘛呢?你就忍心看着我们姐俩没地方去?"
这倒是把木铁山给说住了,这俩女生平时对他都很友好,尤其是云彩,一到他面前就成了话篓子,关系超好,此时同为天涯沦落人了,理应共度难关啊!
让木铁山无法拒绝这俩女生要和他搭伙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大锅饭的炊具虽然留在了他住的男生大屋,但云彩和杨秋萍也有使用的权利,这个道理还是要讲的。
事已至此,一丝悲哀涌上了木铁山的心头,想到自己独往独来的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而且还不知道最终结局如何,不由得有些难过。
仨人搭伙的事定了,紧跟着关键问题就凸显出来了——吃嘛呢?分家的人没有留下一粒粮食,也没留下购粮证。
这使木铁山有些醒悟了,他想起来大锅饭的口粮早就出现了亏空。看现在的架势,谁先一步打粮,谁就有饭吃,落在后面就是未知数了!
云彩牵头组团成功,很是兴奋,自告奋勇去要粮证 ,结果跑了一圈以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说几伙人互相推诿,都说不知道粮证在谁手里。
木铁山猜想那几伙人正忙于安顿新家,没料到他和这俩女生这么快就组成了一个小组,而且抢了先去打粮,有些手忙脚乱了,但压住粮证不给是没有道理的。
其实如果能民主协商平均负担亏空是最合理的,大家也都能接受。但分家已经走成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路子了,木铁山的肩头现在还又扛着俩女生的生计,也就当仁不让了,跨着大步去要粮证。
木铁山要粮证也是被互相推诿着转圈圈,他很是理解,不急不躁,一圈不行就再转一圈,最后是老古巴牙疼似地哼哼唧唧地拿出了粮证。木铁山轻轻地拍了拍老古巴 ,拿起粮证走人了。
木铁山从生产队牵了一头小毛驴,带着云彩、杨秋萍去公社打粮。这两位弱女子在危机之中体验了一把“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惬意,一路上说说笑笑唧唧嘎嘎的。
木铁山后来才知道,那几伙人分家时,古明亮还问过云彩和杨秋萍愿意跟哪一伙人走?她俩表示哪一伙也不跟。木铁山不知道这俩女生怎么就对他那么有信心。
在粮站,木铁山规规矩矩地按三个人的定量打足了粮。赶着毛驴回到生产队的时候,路过老古巴那伙人的住地,木铁山就把上面还有粮的粮证又给了老古巴。老古巴接过粮证时抹了抹眼泪。
就这样,木铁山和两位女生开启了一段奇特的农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