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岁月悠悠……几十年前的青年男女,如今都已是古稀之年了,回想起当年的悲欢离合,依然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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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后的木铁山 ,在忙忙碌碌之中就变老了。晚年的老木时常回想起上山下乡的那段经历,脑海里总还浮现出塘沽女同学云彩的样子,常常湿了双眼。
1969年3月,刚满18岁的木铁山和一千多名塘沽知青上山下乡到了内 蒙 古凉城县。
那时的凉城县还不通火车,是乌兰察布盟的贫困农业县。知青们乘专列在丰镇火车站下车后,改乘由盟里组织的卡车队,红旗招展浩浩荡荡地向凉城进发。
在渤海岸边长大的塘沽人,看惯了出海的渔船扬着白帆驶向蓝天白云的景象,现在沿途看到的除了光秃秃的荒山,就是干旱贫瘠的黄土地,视觉的反差挺大,心理的落差也不小。
天公也不作美,春寒料峭的凉城县正值沙尘暴肆虐的季节,滚滚黄尘耍龙般地漫天飞舞,把离乡背井而来的人们刮得灰头土脸的,难免怀念蔚蓝的大海和弥漫着海鲜气味的沽上天空。
木铁山不是土生土长的塘沽人。他的家在距离塘沽一百来里地的天津市河西区。自幼憧憬大海的木铁山,小学毕业就报考了校址在塘沽的东沽中学,却不料最终又远离了大海,上山下乡来到了一千多里地之外的黄土高坡。
但木铁山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这不仅是因为农村的广阔天地使他耳目一新,更主要的是摆脱了文 革以来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而在学校饱受歧视的处境,使他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
说起这些年木铁山的家庭出身问题,一直是他心中的痛。他的父亲在解放前是个做糖稀的小手工业者,充其量最多也就算是个小业主。但解放后他的父亲为了家人生活有保障,就趁国企征地的机会,带着几口大缸加入了国营挂面厂,成了每月只有两块钱定息的“资本家”。
文 革时学校划分阶级队伍,木铁山家庭出身被归入了“黑五类”行列,不但同学好友大都疏远了他,而且还因为他总是消极对待运动,多次险遭批斗。所以,他非常拥护上山下乡,很庆幸能够趁此离开“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地方。
按照县"知青办"的安排,塘沽来的这些知青都集结在县党校的平房大院里,暂住下来进行分组。一时间,这个大院里住满了统一穿着黄色冬装的男女青年,很有当年进步学生奔赴延安参加民族抗战的景象。
东沽中学的三个毕业班来了一百多人,带队的是两名工宣队员。在与县"知青办"接洽插队地点的时候,工宣队员得到了提示,回来后向大家宣布了一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分组决定,也意外地引发了一起突发事件。
工宣队员告诉同学们,大家不但可以自由组合插队小组,而且有恋爱关系的还要公开出来,便于跨班甚至跨校组合到一起,这样的组合还能享受优先选择插队地点的待遇。这个政策很人性化,使从此走上社会的同学们,感受到了学校的最后关怀。
木铁山知道,在学校时早恋屡禁不止,男女同学暗恋的不少。现在鼓励公开恋情,并且给予特殊照顾,大家都还很不习惯。
如今在热度百分百的宽松政策之下,男女同学却都沉住了气,没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亮相,恋爱组合竟成了空白。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恋爱组合的大门并没有关死,接下来的自由组合,有情人就可以既体面又含蓄地走到一起。至于优先选择插队地点的事,初来乍到的两眼一抹黑,怎么选择?不如随了大流。
然而,看似遇冷的事,还是冲昏了某人的头脑。三班一个叫朱八的男生,竟然眼睛红红地跑到女生宿舍附近,拦住了二班女生云彩,张口就说要和人家搞对象,要组合到一个小组。
毫无思想准备的云彩被朱八惊得魂飞魄散,当场就昏厥过去了。这事一下子就造成了轰动,集结在县党校的女生们一时间犹如惊弓之鸟乱成了一团,出入都要多人结伴而行。
县"群众专政"指挥部的军代表孙营长,是“知青办”的成员,被这个突发事件惊动了,急忙来到县党校,不由分说带走了朱八,把他关进了县看守所。女生们的情绪这才稳定下来。
两位工宣队员跑到"群专",向孙营长反复解释,朱八才被放出来,灰溜溜地回到了县党校,不敢再露面。此事得以平息,分组继续进行。但木铁山此时却遇到了麻烦。
木铁山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被同学们疏远已久 。虽说现在大家都到内 蒙 古当农民了 ,但自由组合还是交往密切的人往一起扎堆,他就成了“被遗忘”的人,很是尴尬。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包括朱八在内的五名男生组成了"光棍儿组",并向木铁山伸出了“橄榄枝”,要把他组合进去。
还没等木铁山表态,他就听说没有女生的小组要被分配到偏远的山区。想到交通不便和与世隔绝的情景,木铁山心有不甘,就找到两位工宣队员,表明不愿去那个"光棍儿组"。
这两位工宣队员在动员学生上山下乡的时候,对木铁山积极主动办理户口迁移的表现印象不错,就答应直接给他安排插队小组。最终,木铁山被安排到了已有七女八男的一个较大的插队小组。
木铁山被工宣队员带到那个小组的时候,组长古明亮正召集组员们开会,对工宣队把木铁山硬性塞进小组的做法无可奈何。组员们也都面无表情地对这个意外保持了沉默。
木铁山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被朱八惊吓得昏厥过去的云彩也在这个小组,无精打采的一脸病容,好像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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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在县党校的集结和分组,一辆辆卡车又顶着似乎永不停歇的沙尘暴,把知青们分别送往各自的插队地点。
古明亮带领着16人的插队小组到了麦胡图公社的土卜子三队。这个队地处马头山与岱海之间的小平原上,还有一条连接着晋蒙两地的土公路从村边经过,地点很不错。
因为生产队给知青准备的住房还没收拾好,当晚大家只得暂住在公路边上的土卜子三队车马大店,九男七女各占了一盘大炕,伴着风声和昏黄的煤油灯入眠。
谁也不知道被朱八惊吓了一场的云彩,还有挺严重的胃病,白天吃了队里给知青们接风洗尘的黄米面油炸糕,半夜就被胃痛折磨得睡不成了,痛苦的呻 吟声把大家惊醒。
木铁山与云彩在校时不是一个班,没有交往过,彼此还很陌生。在大家对云彩表示关切的时候,木铁山当了旁观者。
云彩强忍着痛苦,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大家都想到应该去请赤脚医生。古明亮白天和生产队长接洽知青插队事宜的时候,知道了赤脚医生住的村子在岱海滩,走公路十多里,走小路不到十里。但谁去请呢?
此时,车马大店外面风卷尘沙打得窗纸噗噗作响,使人心生纠结。更让人揪心的是,路上万一遇到狼呢?
古明亮在学校时挑头成立过战斗队,是知青点儿灵魂式的人物。他说了赤脚医生所在村子的方位,却不好提出让谁冒险走一趟,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自告奋勇了。
女生杨秋萍担心云彩的胃痛会导致胃穿孔了,就焦急地催促男生们快去请赤脚医生。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敢去岱海滩走一遭的人,不但要有一副热心肠,而且还要有好体格、好胆量,不怕鬼神不怕狼。
人们都在心里把和云彩熟识的男生们挨个过筛,包括为人处事极有老大哥风范的古明亮在内,竟是都在体格和胆量这两项“硬指标”上拉胯了。
但人们却遗忘了被工宣队硬塞进这个小组的木铁山,因为与云彩八杠子打不着,所以大家没有想起他!
木铁山虽然是“黑五类”家庭出身,但有一副好体格子,“停课闹革 命”那两年还拜师学过摔跤,不但有些腰腿功夫,而且还沾染了不少的江湖习气,走起路来总是挺胸叠肚的,一副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样子。
起初把自己当做局外人的木铁山,原以为平时和云彩很熟的男同学们会有人表现一下。他甚至还想到如果有哪位男同学自告奋勇走一遭,他就会陪着锻炼一趟身体,给为了云彩能豁出的男同学助力壮胆做个伴。
让木铁山没想到的是,那几个男生竟然都卡壳了,一时间冷了场。他忽然觉得这个叫云彩的女生挺可怜,病成这样了连一个去叫医生的人都没有。想到此,木铁山的心底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当即穿衣下炕,要帮这个病得像啼血的小鸟似的女生一把。
大家看到木铁山三两下就穿好了衣服,就猜到他要干什么了,都嘘寒问暖地给他助力。古明亮还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棉袄,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注意安全。
人们这一番鼓励,更让木铁山觉得此行义无反顾了。他穿好大棉袄走出车马大店,立刻被笼罩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之中。寒风扑面而来,使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立刻感觉到了“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恐怖气氛,说他一点不怕也是假的,但既然雄赳赳地走出来了,就不能再唧唧歪歪地缩回去了。
急病求医,抄近路是必须的。木铁山摸索着从地上抓起两块趁手的石头,连跑带颠地直奔岱海滩方向而去。
形影单只的木铁山,在荒野上被吹着口哨的乱风推搡着跑一阵走一阵的,不知怎么就进到了大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土坷垃赶路,不时被地里的坟头挡住去路,惊得头皮麻一下凉一下的。
好不容易走出了大田,又要穿过一片小树林,木铁山忽然觉得黑暗之中有许多只眼睛在窥视着他,就想吼两嗓子壮胆,却又怕反而招来什么东西,只得硬着头皮默默地赶路,像幽灵一样地在树林中快速穿行。
终于看到了夜幕下的岱海滩和沉睡的小村庄。村边一户人家没有院墙,木铁山就敲窗打问赤脚医生的住处。还没等到屋里人答话,全村的看家狗却被惊动了,霎时狂吠着黑压压地向他扑来。
木铁山大吃一惊,急忙嗖嗖地投出手里的石头,又赶紧在地上划拉“弹药”发射,什么土坷垃、烂瓦片、马粪蛋,抓住啥算啥。
慌乱之中,木铁山在弯腰划拉“弹药”时,鼻子和一只狗的鼻子碰到了一起,凉兮兮的,双方都吓了一跳,慌忙各自跳开。
猎猎寒风中,狗群疯狂的扑咬声夾杂着木铁山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响彻夜空,特瘆人。
正当木铁山“弹尽粮绝”陷入绝望之时,从那户农家跑出一位慌得连裤带都没顾上系的老农。老农提着裤子赶开狗群,惊魂未定地说:“哪来的侉子?差点儿喂了狗,多危险!多危险!”
听老农说,赤脚医生去了县城。木铁山只得无功而返。往回走的时候,因为心有余悸,他远远地绕开村庄避狗。不料这么一绕, 木铁山就迷失方向了,结果在荒滩野地里孤魂野鬼似地转到天麻麻亮才看到公路,也看到了车马大店。
最终只身而归,木铁山觉得挺对不住病中的云彩,也无颜面对等待他请回赤脚医生的同学们。
戏剧性的是,当木铁山怀着愧疚的心情,不安地推开车马大店那两扇门板的时候,却看到两盘大炕上的人们都睡得呼呼的。经过云彩头前的时候,木铁山注意看她,只见她睡得十分香甜,没有一丝病痛的样子。
满腹狐疑的木铁山揣着大问号悄悄地躺回睡处,很快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