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亮了。
邢成已经浑身是血,他完全没想到,这卢氏的兵,竟如此不好对付。虽说夜袭得手,顺利攻进城门,但他们的大军,仍在街巷里遭到了顽强的抵抗。
空气中,尽是浓浓的血腥味。
战损,还没有完全统计上来。但他估计,应该也不小了。
“屠了!”
摸着左臂的伤口,他狠狠地再次下令。
不多时,哭喊声再次凄厉地响起,不管是降兵还是普通百姓,都被无差别地予以诛杀。这个清晨,对于卢氏的人来说,实在是飞来横祸,灭顶之灾。
抵抗,是微弱的。在杀红了眼的长安兵面前,越是抵抗得厉害,就越是被屠戮得更残忍。战争,让太多人都在失去理性。
一直杀了大半天,整个卢氏,才渐渐地消停下来。城头上,街巷中,民宅内,处处是刀砍斧削,处处是鲜血四溅,处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但,依然有人在狂欢。
一时没被杀掉的女子,在光天化日下,被肆意地蹂躏。有人披金戴银,挥着刀剑,在无耻地起舞。有人提着成捆的人头,在炫耀自己的战功。
人性的种种丑态,在毫无保留地上演,似乎没人想起,在讨逆檄文中,这支队伍曾自诩为正义之师、仁义之师。
邢成斜躺在卢氏县衙大堂的大椅上,眯着眼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要让士卒愿意打仗,又不怕死,重要的一点,就是得睁只眼,闭只眼。屠城,并不完全是他的一时兴起。在他看来,屠一城,既可立威,亦可提振军心,使将士们在掠夺的快感中喜欢上杀戮,喜欢上战争。只有喜欢,才能让这支队伍走得更远。
这一战,他两路出击,分袭两处,皆获大胜。
这边,是卢氏城破,满城受戳。那边,于忠的五千灵宝军士,先是遇伏被坑杀一千,后又遭反偷袭,折损两千有余,最后,惊惶不已的于忠带着不到两千人,总算逃回了灵宝城。而邢虎杀得是足够开心,但他们的目标,并不在灵宝,所以也是穷寇不追,见好就收。不过,确实,足令灵宝军为之胆寒。
黄昏之际,带着数千军士赶来驰援的商南校尉王昌,遇上从卢氏逃出的几名江湖侠士,才知卢氏已陷,满城受戮,不由地泪染征袍,遥指着卢氏城,愤怒地几乎要咬断牙齿。
“走,速回商南!”
王昌终于镇定下来,迅速下了命令,于是,前军变成后军,调转方向,趁着天色未黑,全力地赶回商南。
商南,可北通卢氏,南极郧阳,西达商洛,东过西峡而至南阳,可以说,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邢谷两路出关,是极具战略眼光的。出商洛,下山阳,再到郧阳,可沿江而下,到谷城,谋襄阳,如此,荆楚可定。而出潼关,过灵宝,下卢氏,据商南,则可东至南阳,以胁中州。且,两军相距不远,更便于相互呼应,互为犄角。
回到商南的王昌,怒火渐熄,冷静地下达着防卫的命令。
此时,他倒还不清楚郧阳的战事,向中州都督府发布的预警,也还没有收到回报。但身为一城主将,不可能临阵脱逃,当此之时,只能是深沟高垒以拒敌。
而裕王与邢谷的讨逆檄文,按照起初的计划,是到了郧阳会师后,再向天下发布的。对于朝廷中的这些破事,王昌不想理,也不便问。不管怎么说,朝廷对他还是给予了充分信任的。作为臣子,朝廷不负他,他自也无意负于朝廷,自然,无论这朝廷究是谁在握着权柄。
所幸,有人来报,说是离商南最近的西峡,已遣了三千兵马,正向商南赶来,而南阳府那边,也已收到消息,正在调集大军呢!
这多少,让王昌焦灼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长安兵的战力,他不曾领教过,但邢谷大将军善战之名,那可是如雷贯耳。强将之下,岂有弱兵?卢氏已然陷落,侯齐亦颇有勇略,还不是被残酷碾压!这说明什么?说明长安兵不仅战力不俗,只怕在数量上亦是不少。以商南区区数千兵力,要守住,谈何容易!
“多削些尖木桩,隐在河内,城头每隔两三米置铁锅一口,烧火煮水,日夜不熄,礌石、滚木尽数摆上城头,值守将士四时一换,不得有误!另,募敢死之士若干,速办之!”
王昌迅速做出布置,从防御来看,他比侯齐更多动了些脑筋。
“叛贼势大,且速让百姓撤出商南,或藏于山中,或暂徙于南阳,免受无辜之灾!”
有了卢氏的教训,王昌不敢再存着什么侥幸心理。
此夜,商南灯火经宵,将士们在加固城防,出城的百姓络绎不绝。当然,亦有不少百姓愿意留下来,要与商南共存亡的。
这是王昌想看到的,又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留下来,即使商南守得住,只怕也会尸骨如山,百不存十。离开,才一定会有生机啊!
“乡亲们,王昌求你们了,走吧!”
王昌几乎已快哭出来,面对着一片神色坚毅的百姓们,他双腿一弯,重重跪地。
“王将军,不可呀!”
百姓们见王昌一跪,亦是齐刷刷地跪下来。
“商南是我等的家园,我等必誓死守护,生死由命,无怨无尤!”
……
场面,是颇有些悲壮的,王昌终于不再纠结,起了身,向大家伙儿抱了抱拳。
“乡亲们,都起来吧!王昌没什么说的了,来人,发兵器!”
说完,王昌抹了把眼里的泪,扶着宝剑,头也不回地走向城头。
有了这留下的百姓加入,商南的守军又多了些,城头上,是遍插旌旗,护城河,一夜间,又加宽了几分。
到了次日中午,西峡的三千兵马,在西峡副将卢松的率领下,也算是队列齐整地赶来了。唇亡齿寒,军令如山,再怎么未历战事,在这关键时刻,倒也不敢有半分疏忽。
大战尚未来临,风中,却似乎已有了隐隐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