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槐文坐在休息室,看着玻璃门外的人捧着各种文件,来回忙碌。
“我们谈吧。”李秋华调了五分钟手机闹铃,“最近案子多,这是习惯,时间是抢回来的。”
马槐文也单刀直入,“老先生想拍张全家福,时间初定下周六,光明叔找好地点会通知大家。”
“我没意见。”李秋华答得干脆,“我正好有件事到时要问爸呢。”
难不成也跟分家有关?马槐文试探道:“这几天我会陪老先生,如果比较急,我可以帮忙带话。”
“金条是家庭财产,这种事还是公开讨论吧。”李秋华看了眼时间。
李盛年口中的金子,马槐文原以为只有自己知情,没想到又来了个李秋华。由于答应过李盛年要保密,马槐文也只好装糊涂,“金条?我没听老先生提过。”
“我也是碰巧听到爸提过一次,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爸说过家里财产平均分配,但财产没有公开透明,哪里来的平均?我要回自己那份,不会多拿,也不能少。”
如果真是金条,那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跟解决四兄妹纠纷有何关联?马槐文想不出来。
“这些家务事我无法置喙,只是秋华姨,那天大家的计划是拍全家福,我担心这种场合谈起分家,会不会有伤和气,也不太体面?”
李秋华原本右手托着腮,此时伸出食指摇了摇,又指着事务所里忙碌的众人,“如果和气、体面能解决问题,这里也不会人来人往了。”
“您说得对,但老先生肯定也不希望你们因这些事争执。”
“从小在家爸对我关心最少,我想要什么都靠自己争取,这个“争”字,我已经习惯了。”
“总归是一家人不是吗?”
“我管不了一家事。”李秋华瞥了眼手机,“时间快到了,我还安排了和客户见面。”
“……好吧,那就不打扰了。”
从事务所出来,马槐文抽了根烟,试图把问题理顺。李秋华口中的金条和李盛年说的金子是不是一回事?如果李盛年真有金条,那为何要自己保守秘密,有没有可能他自己悄悄立了遗嘱?马槐文拿出李国清手机又翻查了一遍,连贵金属APP都下载了,一无所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全家福那天李秋华开了口,怕是鸡飞狗跳,全家福变全武行。关于金条,李盛年这边不能追问,露馅的风险很大,还能从哪里找线索?马槐文把李家的人和事整理分析,忽然想到了一处。
“小马,你一个人?爸呢?”周青屏在门后问道。
“周姨,老先生在家,有护工看着。”
“哦,进来坐吧。” 周青屏这才开了门,准备烧水泡茶。
马槐文来到李国清灵位前,“周姨,还有线香吗?”
“我看看,用完了。” 周青屏从柜子里又取了点线香,给马槐文点上。
看着灵位上的黑白照,马槐文问道:“周姨,这是国清什么时候的照片?”
周青屏收拾着茶几的物品,“早些时候吧……我忘了。”
“相框玻璃上有些尘,要不擦一下?”
周青屏依然没看灵位,“放久了落尘,擦了也会有,没办法。水快开了,我去泡茶。”
马槐文环视客厅,依然不见李绍晖身影。周青屏把茶端出,马槐文随便喝了口。
“绍晖叔在房里?”
周青屏点点头,“没睡。”
马槐文起身,走到房前敲门,“绍晖叔。”
没有回应。周青屏打开门,“进吧。”
马槐文进了房,李绍晖还是一样坐在窗台,低头不语。
“绍晖叔,老先生今天提起一些事,有些信息我想求证,能否进国清房间看看?”马槐文暂时不想在二人面前提起金条,毕竟有利益关系,也答应过李盛年。
李绍晖眼神呆滞,“不行。”
“可是这件事的确有些重要……”马槐文想坚持。
“我说了,不行。房间是他的房间,里面所有物品都是他的,你不能拿。”李绍晖语调依旧低沉平淡,语气却坚定。
“我只是看看,如果弄乱了,我会还原。”
“人,你也能还原?”李绍晖冰冷的语气中带着悲愤,“出去。”
“乱,乱,这房间太乱了。” 周青屏又在收拾。
“你们都出去。”李绍晖摆摆手。
“乱成这样不收拾怎么行。” 周青屏手没停。
“都给我出去!”李绍晖突然大喊,周青屏的手停住了。
马槐文心血来潮,站起快步而出,却径直走向对面李国清的房间。推门,进入,关门,上栓,一气呵成,转眼便把自己锁在房里。
砰砰砰!房门被沉重拍打,似是马上要破开一般。
“你干什么?出来!出来!”门外传来李绍晖的嘶吼。
“小马,你别锁着啊!”周青屏也在门外喊道。
马槐文趁机搜索房间,但房门震动越发强烈。
砰砰砰!砰砰砰!
“你给我出来,你没资格进这房间!!”
“绍晖你别这样拍,手都破了!小马你快开门啊!”
“不用你管!”
“啊!”周青屏一声惊呼,似乎被李绍晖猛地推开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小马,小马我求求你了快开门!”
片刻间,马槐文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房门阵阵冲击震下了墙上一道道灰尘。
“你以为你是谁!?”李绍晖到阳台抄起一个大锤,冲到门前正要下手,周青屏拼命拉住,“你疯了!?”
“爸,妈。”房间里忽然传出李国清的声音。
李绍晖和周青屏愣住了。
“我是国清。很快我跟奶爷要出一趟远门,出发之前,有些话想跟你们说。”
李绍晖手中的锤缓缓放下,房间内外忽然安静了下来。
“爸,妈,虽然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没有上过你们的课。但我一直很骄傲,年复一年,你们在三尺讲台培养了数不清的孩子。妈,您的备课记录字写太密了,晚上别用台灯,伤眼,开房灯吧。”打开李国清手机,马槐文翻看着里面的几张照片:周青屏台灯下备课,闭目养神的背影,还有备课笔记,“我给您买了本大号备课本,还有护眼贴,很快会快递到您手上。”
“爸,我一直记得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您作为教师代表在台上对我们说过的话:‘校园是人生出发的港湾,而你们终将远航。’”马槐文放下手机,看着墙上一幅海上帆船的挂画,思绪也彷如飘到天边,“扬帆出海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只是走远了,你们不容易看见。你们放心,我会在桅杆上点一盏灯,任何时候你们想看到我,只要闭上眼,那漆黑中的光点,便是我……”
马槐文说完,门外已泣不成声。李绍晖的沉默低落,周青屏的故作忙碌,都是一种压抑。此刻,悲伤终于释放。
“爸,妈,奶爷跟我说,下周六想拍张全家福,大家都在,也有我的位置,你们都来吧,好吗?”
“好……好……”
“爸,妈,一言为定。”
一瞬间,连马槐文自己也感到了一股释然。他等了一会,把门打开。
门外,李绍晖和周青屏已擦干泪,朝马槐文点点头,调整了情绪,慢慢走进房间。
“找找吧。”李绍晖道,“有用的,你可以带着。”
“谢谢。”马槐文慢慢翻看着房间里的物品,尽量不把东西弄乱。床上平整的被子掀开了一角,边上一双拖鞋,衣柜里上衣、裤子、领带、袜子等衣物叠放得整齐有序,书桌上小物件统统挨着边,阳光从窗外洒入,照亮了干净的地面。房间的一切都给人一种感觉,这里的主人从未离开。
马槐文打开书桌抽屉,里面有一本记事本,没有使用,却夹着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男女青年带着四个打闹嬉戏的小光头,身后是座寺庙。马槐文认出来,青年男女便是李盛年和他爱人。
“小时候,爸妈带我们四兄妹到少林寺玩,一时兴起,我们便都剃了光头。”李绍晖感叹道。“很久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