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休息得怎么样了?要是没有大碍,我们就上路?”银华一挑眉,抬眼看向二人。
“无妨无妨,昨天打斗有些许激烈,只是内力消耗太多而已,休息了一夜,早就恢复了。”雷枭笑道。闻言,银华又将视线移到赵祈脸上,见赵祈点了点头,才道:“好,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速速启程。”便第一个跨出寺门,刚走了几步,又转身,向二人恭恭敬敬一拜,道:“无论如何,此行必定凶险至极,二位的人情,算是银华欠你们的。如果这次能够侥幸保全性命,碧罗天自当扫榻相迎,天清教的大门也将永远向两位敞开。”
“诶,银华兄言重了。”雷枭抢先一步扶起银华,“举手之劳罢了,何须言谢?江湖儿女,义字当先,这都是我辈应尽之责任。兄弟若是再说,岂不是生疏了?”
“呦,没想到你这小子看起来傻不愣登的,倒还会说几句漂亮话。”赵祈道。
“嘿嘿,这都是师父教我的。”雷枭洋洋得意道。
“切——”赵祈翻了翻白眼,“赶紧走吧,不然赶不上趟了。”
三人于是动身上路,银华驾驶着马车沿着官道前往纪南城。赵祈、雷枭则坐在车厢里养精蓄锐。时至正午,方至城内。雨雪依旧下着。三人在纪南城转了一圈,置办了些吃穿用度,随即来到一家客栈。银华安排赵祈、雷枭二人留守在马车内,自己则独自步入其中。
银华略扫四周,客栈内景象尽收眼底。随即在一个身着红色赤炼袍、腰挂双刀的少年面前坐下。片刻,银华低吟道:“目送孤鸿出云外。”那红袍少年双眼突然一亮,道:“黑白胜负无已时。”两人相视一笑。你道这红袍少年是谁?正是那镜霜城大师兄夏不惊。
于是乎,两人相继起身,正欲走出客栈,却听得旁边一桌上有一男子突然高声道:“来都来了,酒都不喝一杯便想走,是想急着去哪儿啊?”
银华冷笑一声:“我何去何从,与你何干?”
那男子身边一个虬髯大汉拍案而起,怒喝道:“哼,大胆!”说着挥起斩马刀向银华劈来。银华使出“踏尘游”,纵身一跃,身下桌椅立即被劈得粉碎。虬髯汉一声暴喝,跳起便又是一刀,银华侧身闪躲。这时夏不惊也抽出双刀,迎上这虬髯汉。三人缠斗在一起,十几个回合后眼见虬髯汉渐渐不敌,先前出声的那名男子突然暴起,双掌分别击中银华、夏不惊二人,两人立即飞出,正将重重摔在客栈墙壁上之际突然一名头戴斗笠、脸上带着半截面具的黑衣男子伸出双臂接下这二人——正是燕九孤。
“詹穹,你到底还是‘天元’三把手,竟也用如此险恶的手段,偷袭两个晚辈。”燕九孤道。
那名为“詹穹”的男子便是方才出掌偷袭二人的那位。他闻言后眉头一皱,问道:“你是何人?竟认得我?”
燕九孤拱手道:“在下燕空行,字九孤,江南人士。”
“哼,没听说过。”詹穹不屑道,“厉温,杀了他。”
被唤作“厉温”的虬髯汉听到后再次舞起斩马刀向燕九孤冲来。但燕九孤似乎并不在意,待那厉温来到面前,突然出招。电光石火间,没人看清楚他手上的动作,但厉温已然倒地,口吐白沫。
“什么?”詹穹眉头紧锁,“这是什么路数,我怎么从未见过?”
“这是在下自创的功夫,潦草取了个名,叫‘孤绝九杀’。方才击倒这位叫厉温的兄弟一共是用了三杀。”燕九孤微微一笑。
“好,那我倒想看看你击败我要用‘几杀’!”詹穹随即出掌,飞身而来。
燕九孤镇定自若,依旧不为所动。待他掌到,也出一掌,但仅仅僵持了半炷香的功夫,詹穹便也飞出十几尺,倒地不起。燕九孤见状笑道:“你的‘孤鸿掌’,比你们当家的差远了。”
“这燕九孤一招一式极尽潇洒,仿佛从未使出全力一般,便是我天清教教主也不过如此了。”银华对夏不惊道。
“嗯。燕先生我虽不常见,但似乎与镜霜城坐镇的前辈们关系匪浅,据说‘剑神’楚清潇也曾败在他手上,只是平时过于低调,不喜引人注目罢了。”夏不惊赞许道。
“温老爷到——”客栈外锣鼓喧天,一个消瘦的老人一手拄拐一手拿着烟枪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客栈,四周侍女护卫下人紧随其后。只见他在客栈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坐下,身后侍女赶忙将瓜果茗品摆好,仆从脱下他的长靴。温老爷两只脚往凳子上一摆,快意地吸着烟枪。青烟从口中吐出,这才道:“燕先生快快有请。”
燕九孤略一拱手,随即在他对面坐下:“温老爷身子骨近来可硬朗啊?”
“死不了,死不了,呵呵呵。”温老爷笑着摆了摆手。
“就是不知老爷今日前来所谓何事?”燕九孤正襟危坐。
“呵——”温老爷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正好看燕老弟在这便进来瞧瞧罢了。”
“温老爷向来一言九鼎,与我不必弯弯绕绕,但说无妨。”
“好——燕老弟果然是爽快人。”温老爷笑着抱拳道,“实不相瞒,老夫有一场好戏想邀请诸君共赏。”言罢,双手一振,客栈大门立刻打开。最先入目的是一辆马车——正是银华的那辆。只见车厢上赵祈正挥剑与几个黑衣人厮杀,马车旁雷枭同样如此。虽然二人武功远远超过这些无名小卒,但架不住人多,还是陷入了苦战。
银华、夏不惊见状赶忙向客栈外跑去,意欲帮忙,却被燕九孤拦住了,只见他笑道:“难得温老爷好雅兴,好好看戏,莫要扰了诸位的兴致。”
“哈哈哈,燕老弟,上道。”温老爷哈哈大笑。
银华二人并不甚清楚燕九孤的意思。不过夏不惊对燕九孤十分信任,便坐到了一旁默默等待,只有银华皱起眉头兀自站着,焦急地看着赵祈。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原本与赵、雷二人缠斗的黑衣人们纷纷退后,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四个人,只见这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都是丑得出奇。
“这些是什么人?”雷枭向赵祈问道。
“恐怕是‘昆仑四煞’,”赵祈气喘吁吁道,“他们是昆仑山上盘踞的恶徒,原来听说被‘剑神’楚清潇除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了,先打了再说吧。”雷枭运起“离火罡气”杀去。赵祈也使出“斩将剑法”,更加威猛。但奇怪的是这些招式如雨点一般打向“四煞”,他们却似乎毫不畏惧,所作皆是搏命之举。
“人傀。”燕九孤喝了口茶,淡淡道,“未曾想温老爷万贯家财还对这种邪性的玩意儿有兴致。”
“燕老弟,你过会可别出手,我们看看这两个后生能坚持多久。”
“好。”燕九孤道,“但若是这四个人傀败了,厉温与詹穹您老人家还是可以带走,不过在场其他人便别再为难了。”
“放心,老夫向来一言九鼎。”温老爷猛吸一口烟枪。
再瞧客栈外,六人又斗了一炷香的工夫,雷枭与赵祈已然到达极限。眼见“四煞”中两具人傀挥刀而下,二人即将就此西去,忽然从一旁飞来两把一模一样的弯刀,砍下这两具人傀的头颅。虽然并没有鲜血喷涌而出,但它们依旧应声倒地,无法再战。两柄弯刀转了一圈后随即飞回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中——关键时刻,胡千崖赶到。
“饮雪神丐的乾坤一掷?”温老爷眉头一皱。
见此情景“四煞”中其余两具人傀一个突然悍不畏死地冲向胡千崖,另一具却是赶到马车的旗杆旁。正欲一刀斩断旗杆时,两枚飞蝗石先后命中它的双眼,它发出惨叫,双手捂住眼睛。
燕九孤定睛一看,原来这两枚飞蝗石是孟君吟弹出的,不由一笑:“倒是意外之喜。”
李玄堂冲去扶起雷枭与赵祈,银华这才长舒一口气,慢慢坐下。
胡千崖运起内力,又是几刀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余下两具人傀。
“温老爷,愿赌服输。”燕九孤给温老爷满上一杯酒。
“哈哈,好,老夫愿赌服输。”温老爷哈哈一笑,吩咐下人带上昏死的詹穹、厉温与四俱损坏的人傀,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
老化子领着李玄堂、孟君吟、雷枭、赵祈进了客栈。燕九孤理了理衣袍,拿出二十两银子,走到早已蜷缩在墙角的客栈老板面前,轻声道:“老板,开四间客房。余下的你且拿去置办些新的桌椅,另外这半日的损失也算在里面了。”
老板知道燕九孤武艺高强,哪里敢接下这钱,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小的这就给诸位大侠开房。”
“诶——扰了老板的营生已是不对,您若再不收下这银子,在下怎能心安?”说着,燕九孤将银子往老板手中一塞,“江湖中人多半不畏死,然而不懂珍视自己的性命又如何在意他人的性命,倘若连生命都不在意,如此世间万事万物又与草芥何异?这是大不敬!”
老板见状赶忙收下银子,连连道谢,随即开好了房,老化子将带六个小辈带到客房中,燕九孤则帮着客栈中的伙计收拾起了桌椅,李玄堂见状也来帮忙,燕九孤并未阻拦。一个时辰后客栈打扫完毕,二人也回房休息。
直到日落夕沉,银华打开房门看去,燕九孤与胡千崖、李玄堂三人正在客店中吃晚饭。银华走近,看向燕九孤,欲言又止。燕九孤却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急,先吃饭,过会一并告诉你。”随即起身将其他几人也叫出来吃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燕九孤方向银华问道:“贵教教主近来可安好?”
“教中琐碎事务大多由左右使处理,南教主平日清闲,但时常喃喃自语。据教主与我们亲口所说,她时常梦见一人,醒来后将其画下……”银华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看向燕九孤,“眉宇间的神情气质倒是与燕先生有所相像。”
老化子听了这话神秘一笑,瞟了几眼燕九孤,燕九孤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接着又道:“我方才为你们号脉,你们三人的消耗怎如此严重?可是先前已遇追杀?”说完向银华、雷枭、赵祈示意。
“我与赵祈、雷枭二人昨晚刚刚相遇,谁知便遭到了怒啸剑左寒秋的截杀,不敌之后将早已准备好的仿制的‘烟尘引’交给左寒秋,方才脱身。若算上今天的,从域外到这纪南城我已遭遇了二十三次截杀,不过除去这两天的,都未曾遭遇什么劲敌。”银华道。
“真是苦了你了……我若是没有猜错,真正的‘烟尘引’应该藏在那旗杆里吧?”燕九孤问道。
“先生所料不错。”
“哈哈,想当初我与李朔押镖时他就这么干过,这招应该也是他教你的吧?”
“正是右使指点。”
“嗯……”燕九孤沉吟一会,“刚才说好的,我这就将你疑惑之处统统告诉你罢。”
“多谢燕先生。”银华道。
“无妨。正午时与你与夏不惊交战的那个手持斩马刀的虬髯大汉名作厉温,天刀门叛徒,现效忠于‘天元’,倒是不足为惧;而那偷袭你们的男子叫作詹穹,是‘天元’的三把手,一身功夫不容小觑,远胜你们昨日遇到的怒啸剑——左寒秋;至于温老爷,本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家主。因太祖皇帝为南越武王赵佗之后,举兵起义时温家作为岭南望族给予了大力支持。如今天下尽归大越,温家的势力随之扩张,现已包揽了东南一带的商业,占大越国库收入四成,可谓富可敌国。后来一部分温家族人迁到京师幽州,不再学习温家毒术,转而为官,走上仕途。可谓是江湖朝廷都能沾到的大家族。至于为何救走厉温、詹穹,我虽不甚清楚,但想必也与‘天元’有关。
“至于‘天元’这一组织,从太祖皇帝即位时便已存世,本为当时的丞相戚雁所创,支配江湖,搜刮民脂民膏,与一些朝廷要官与江湖高手都有利益捆绑。之后戚雁支持赵王发动政变,未曾想政变失败,被其义子戚若水告发,从此‘天元’易主。后来被六扇门内一位大人物潜伏十余年,提交了搜集到的所有证据,于是乎龙颜一怒,‘天元’在朝廷中的势力几近土崩瓦解,便将重心转移到了江湖之上。
“而我为什么不在赵祈、雷枭苦战时出手,则是因为温家家主看似是一个阔绰老爷,实则在用毒这方面的造诣已是天下少有,唯苗疆五毒教可与之一较高下。我虽不惧,但投鼠忌器,温老爷神不知鬼不觉杀死身边银华与夏不惊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说那‘昆仑四煞’,早已在‘剑神’楚清潇于昆仑之巅习剑时被她除掉。今天所见到的,不过是用尸体制成的人傀。‘人傀’和‘药人’类似,不过‘人傀’是用尸体制成,而‘药人’却是在人活着时毁去其神智所造就的行尸走肉。傀儡分很多种,姑苏千机门中有人专司傀儡制作与操纵,称之为‘偃师’。但用尸体做成‘人傀’实在是禁忌。
“‘昆仑四煞’每个人单独拿出来,实力顶多和厉温是一个水准,但难得之处在于四人联手配合完全可以胜过左寒秋,只是操纵它们的偃师明显不懂这个道理,否则老化子恐怕要陷入苦战了。也正因此,‘昆仑四煞’与‘赤发妖僧’‘摩云一恶’等人皆占据‘八大恶徒’的一席。”
燕九孤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慢慢品味。老化子与孟君吟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听,一直在划拳喝酒。其余几个后生倒是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还有,银华,我先前给你号脉时发觉你脉象有异,可是运气困难?”燕九孤一边喝茶一边道。
“没错,”银华忙道,“先前与那厉温缠斗时便已感到异样。”
原来当初在破庙与左寒秋相斗时,左寒秋先诱使银华将内力凝聚于右臂抵挡,又突然攻其左臂,银华急于重新聚气,却不曾想左右相冲竟是造成了经脉阻塞。后来赵祈喂他服下“小还丹”加快内力回复,反倒使经脉阻塞更加严重。
于是燕九孤略施针灸之术,又用自己的内力为银华疏通经脉的真气走向塑形,才使得银华重新畅通经脉,一时如获新生。
“那燕先生,我们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夏不惊问道。
“从今日的袭扰来看,他们很明显是奔着‘烟尘引’而来,因此我并不建议继续乘马车走官道了——目标太大。”燕九孤放下茶杯道,“皆时四人一组,我与老化子各领一队,两组人马互相接应,用联络记号联系,抄小道直达龙虎山。”
“如此便是最好了。”银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