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里节令名目繁多,从热闹的元宵节灯会开始,一年到头充斥着各类欢庆,有花神生日,观音庙会,天齐庙会、泰山娘娘庙会、药王庙会等。
今天是七月初七,为牛郎织女相会日,又称“乞巧节”。家中女孩学做针线,乞请神女赐予聪慧的心灵和一双巧手,更为求得姻缘巧配。远近商民、平日很少出门的少女、少妇们都纷纷来到寺前烧香许愿,有前往求子者,为孩子求福者,还有许多感恩还愿的信众,或者负鞍衔辔,意为代父母为神佛做牛马,一步一磕头行至神前,以表虔诚。
一辆马车在繁华道路中央驶过。厢里的人却对外面的喧闹充耳不闻。安琪格和丫鬟春花刚探望陈昭令归来,格格双目红肿,一路无话。春花知道她心情,不是几句劝慰就能化解,只在一旁静静陪伴。
一晃,昭令已看押已一年多。尽管她时有关照,但昭令却一日比一日憔悴。想到此,安琪格就心如刀绞。她紧咬嘴唇,不想让春花看到自己流泪。
车厢外忽然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响,将春花吓得一惊,也将安琪格从哀伤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忙挑开帘子向窗外望去。街面上好像有一店铺开张,门前燃起了两卦长长的鞭炮,引来一众人前来围观。
“不好!马惊了。”话音未落,车厢随之已剧烈地颠簸起来,两人被掀得前仰后合。
失控的马车在大路上横冲直撞。赶车老板是个老把式,他紧拉缰绳,还不忘向路人大喊:“快闪开!快闪开!”
马车依旧不受控制,惊马一路嘶鸣着,拖着车厢漫无目的狂奔。街路上霎时象炸开了锅,人群纷纷四散奔逃,乱作一团。
一个小男孩正悠然地在街路上玩耍,看到人们慌乱地逃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茫然不知所措。在店铺里挑选花布的母亲闻声赶来时,马车已快驰到孩子近前。妇人惊叫一声,丢了篮子,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孩子紧紧搂在怀中。眼看着马车飞一般冲来,她惊恐地埋下了头,路人们也是一片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瘦高的身影从路旁窜了出来。他飞身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缰绳,而后,脚板蹬住马身,用力外拉,身体已近平直。惊马被这股突来的力道扭转,马车瞬间改变了方向,横擦着这对母子身旁而过,众人又是一片惊呼。
车轴难以承受这突来的转向,吱嘎一声断裂,车厢随即翻滚着飞了出去。那人脚底猛踢惊马的脖颈,马儿不知是被踢中了要穴,还是不堪吃痛,轰然而倒。
又上来几人奋起直追,去接掉落的车厢,那巨大的冲力下,他们全都贯倒,车厢轰然散了架,但摔落的力道被卸去了许多。
围观者都长吁了一口气。见又一辆马车随后而来,在跟前停住。车上下来一华丽男子,人群中有人叫道:“是庆安君!”
格格和丫鬟都歪倒车厢里,花容失色。安琪格已昏了过去。丫鬟也受了伤,不住地呻吟。李桢让人把她俩抬入自己的马车,又留下几人善后,随即潇洒离去,引来路人一片夸赞。
安琪格悠然转醒,见自己躺在一绣床上,旁有一婢女在守候。见格格睁眼,婢女喜道:“格格您终于醒了,可给我家王爷担心坏了!”
“这是在哪?”安琪格一头雾水。婢女告之说:“这是高丽馆,王爷说您受了惊,将您接到府中调养。”
安琪格忆起了方才惊魂的一幕,心有余悸,“和我一起的丫鬟呢?”
婢女说:“您放心吧,她也无大碍,只是摔断了胳膊,王爷已找郎中给她接上了,现在她睡得正香呢。”安琪格心才稍稍放下。
早有下人出去禀报,不一会儿,李桢便来到安琪格的榻前。安琪格几欲起身道谢,均被李桢拦阻。“区区小事,格格何必挂心,我也是刚好撞上,岂能坐视不管?此足见你我之缘分。大夫说了,格格近来思虑过重,再受这么一惊,才致于此。令尊那边,我已派人去知会了,你安心在这儿静养便是。”
安琪格不胜感激,转念又问:“那惊马怎样,有没有伤到人?”
李桢道:“惊马已被我的随从制服,所幸未伤及无辜,格格这时候还心系百姓,真乃菩萨心肠。”
“王爷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能舍身拦惊马,真是勇武之士,不知这位壮士是否无恙?”
李桢道:“他嘛,只是受了点轻伤,没事的。这些扈从都对我忠心耿耿,别说拦个惊马,就是让他…让他赴刀山火海,也不会有半个不字。”
说话间,外面有人高声禀报:“将军携夫人驾到!”
安琪格不觉鼻子一酸,李桢忙整衣冠,出去迎接。
安珠湖顾不上寒暄,大踏步地赶入内堂,见女儿无恙,这才放了心。一见到父母,向来坚强的安琪格顿心生委屈,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夫人爱女心切,也拉着女儿的手,心疼的跟着哭泣。安珠湖也不觉鼻头一酸,嘴上却斥道:“女儿这不是好好的,你们娘俩哭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夫人方想起尚有外人在,忙向李桢道谢。李桢谦辞道:“夫人大可不必客气。格格福大命大,自有神灵护佑,我只是顺势为之而已。”
安珠湖感激道:“当时情景我已听说,今日若不是得遇王爷,小女的安危真是悬于一线。王爷不仅救了小女,更使无辜百姓幸免于难,真是大德一件啊!”
寒暄过后,夫人不忘探视春花的伤情,见她虽然手臂骨折,但也没有大碍,夫妇俩和声安慰了几句,感动得春花涕泪直流。
安珠湖念及她们伤情未愈,暂时不宜挪身,便接受了李桢的提议,让女儿和春花先在府上调养。李桢要设宴招待,安珠湖推脱有公务在身,婉拒了他的好意,携夫人匆匆告辞。
经过几日的休养,安琪格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只是春花手臂还打着夹板,有些不便,安琪格决定再陪春花呆上几天,等她稍稍好些再回府上。这期间,安琪格对春花百般照料,春花万分感动,“格格,我是您的丫鬟,怎么反倒照顾起我来,这可万万担待不起!”
安琪格笑道:“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在我家中,何时把你当过外人?阿玛前阵子还和额娘说呢,你也不小了,要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呢,他们说这话时,哪想自己的亲闺女还没着落呢!”
春花含泪道:“姐姐,我谁也不嫁,我这一辈子就陪着您。我要亲眼看你嫁给陈大哥,到时我再帮你们伺候儿子,以后再伺候孙子。”
安琪格虽是感动,想到与心上人前景渺茫,不免又是一阵伤感,她忙把脸扭到一旁:“傻丫头,竟说疯话!”
在高丽馆中这几日, 李桢也不失时机地嘘寒问暖,安琪格对其救助之恩更是感激不尽。
李桢为自己的计划成功而得意。他打将军的主意已很久,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地和安珠湖父女攀上了亲密关系。
眼下,安珠湖军政大权独揽。他性情耿直,又不贪钱财和女色,和原配夫人相濡以沫,李桢不相信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刀枪不入之人。
“安琪格就是他的软肋!”时下,他只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能靠上这颗大树,对朝鲜王廷有着足够的震慑,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也自可化作无形。
就在此时,又一令他开心以极的喜事传来,黄腊终于现身了!
商秋野终于在铁岭,寻到了蛛丝马迹。他身在礼部,时而辅助长官处理盛京官学事宜,在乡绅一片交口称赞声里,他得知在银冈书院里有个跛教员,他博学多才,深得生员的拥戴,就连一些盛京的学子,都争相前来听他讲学。这个跛子虽已改名换姓,很可能就是黄腊!李桢闻知后大喜过望:“好一个借尸还阳!这个老鬼,又给我玩了一个灯下黑!
一大早,银冈书院的门前,聚集了一帮外地而来的地痞无赖,吵闹不止,对过往的学员们动辄出言谩骂,甚至动手打人。
山长董国祥将大门紧闭。这些人还是整日在门外高声谩骂不止,弄得书院鸡犬不宁,师生都人心惶惶,无心向学。
董国祥找到县衙,县令命衙役前去驱赶。这些人见到官府来人,便一哄而散,而差人走后,便又依然如故。
一连半月,书院给这帮人闹得乌烟瘴气,有的先生不堪屈辱,夹起包裹要走人。山长不知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他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心向学之清静地,怎会招来这帮无赖!看来,咱这书院要关门喽,只可惜辜负了当初复阳先生一番教化之心!
贺安节站了出来,对山长说道:“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承蒙山长不弃,容留了这些时日,在下已感激不尽,不能让师生因我而受连累!”
山长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跛教员,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此大才,却屈尊到此。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此说来话长,现在只有我现身,他们才能作罢。”他昂首对诸学子凄然道:“诸士习业于此,毋自鄙落,当思所以忠臣、为孝子、为悌弟、良友。修齐诚正之事,皆务实践而体之,即治国平天下,无其事而有其具,庶无负先生之所以名堂之记哉!”说罢,他拄拐一步一步地走出书院大门。众师生凝望他远去,哀声一片。
安节缓缓回过头来,环顾着书院里的一草一木,流露出千般不舍。孤身流落异乡这些年,只有在这里,才寻到一丝归宿感,如今,这分安逸,也将要被夺走。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一撮毛终于见到了这个久违的旧帮主。见他径身来到眼前,一撮毛笑道:“没想到啊,帮主竟然躲到这里享清闲,王爷已恭候您大驾多时了!”
安节笑了笑没有搭话,眼里充满了鄙夷。马车载着他一溜烟地驶向盛京。
高丽馆中,李桢早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再见故人,他笑脸迎道:“先生别来无恙?”
贺安节说道:“一别经年,庆安君还是意气风发,为何非要与我这一山野村夫过不去?”
“好一个山野村夫!先生躲起来这些时日,哪让我一天过得安生!”李桢又由衷叹道:“时光过得真是飞快啊,我时常怀念与先生相处的日子。”
贺安节道:“当年我走投无路时,承蒙庆安君关照,才能苟活到今日,你曾经的恩德,我一直铭记在心。”
李桢不禁又叹了口气,昔日二人畅意舒怀,共商国计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俨然成为死敌。当日阻止贺安节报血海深仇,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况且自己又为梁克用所惑,以致朝鲜未起硝烟,令他精心所布棋局在自己手上付之东流,未免心生惭愧。
“先生哪里话。我当初容留先生不假,以你大才,能屈尊在我这方寸之地是小王的福分。若没有先生,我也不会有今日,可惜你终是背弃我而去。”
贺安节道:“你以为我离你而去,是为争那点参珠之利?当年我费尽心机,遂你所愿。而你却背弃了当初的誓盟,为了荣华和安逸,坐失良机,前功尽弃!”
在贺安节的表情里,李桢看到了满眼的失望和鄙夷。这一切,却像由自己的心内发出,再经那张沧桑忧郁的脸颊折了回来。
李桢说道:“我知先生一直怪我当初未起兵。先生误会了,我当时刚入朝根基未稳,朝中那些老顽固又胆小怕事,朝政又是在那王大妃及其外戚把持,我实在是人微言轻,许多事力不从心…”
贺安节知道这些都是托辞。当年如若举事,单凭边岌手中的几千精兵就已足矣。多年来,边岌早已在边境厉兵秣马,只要他一声令下,边岌将一往无前杀入关东,何需要朝鲜当朝的首肯!
贺安节愤然道:“不要再提这事了!你今日能在朝鲜权倾朝野,也算得偿所愿。未能驱除鞑虏,只怪人算不如天算,天不佑我华夏!”
李桢自知理亏,岔开话题:“ 如今,我已经今非昔比,在朝鲜振臂一呼,百官响应。先生若不计前嫌,今后,还望能与先生携手,共商大计。这次,待我料理完要事,想请先生随我回朝鲜,以你的才学,保你位列公卿,享尽荣华,也算对你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给予补偿!”
贺安节冷笑道: “王爷所说的要事,恐怕所指那参豆子吧?不知那凤凰城八尸九命,又哪里得罪了你,以至非要赶尽杀绝!我一闲云野鹤,受不起这般荣华富贵,更不屑与禽兽为伍!” 说罢,贺安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奋力地摔落到地上。
李桢制止了闻声进来的亲随,对着贺安节发出一阵冷笑,令人胆寒。“若说起这凤凰城八条人命,还不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贺安节一脸茫然。
李桢忽又变得底气十足,“正是!当年劫杀使团的主意,是不是出自于你?”
“这倒不假,我出此下策,是欲借此事,激发你国民斗志,挑起战火。至于使节无端丧命,实是逼不得已,我常为此深感愧疚。可我又何时让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边关良民?”
李桢理直气壮道:“当日正是参豆子他爹,看出了事情的端倪。若不将他们全都灭口,咱们谁也逃不了干系!”
此话犹如一记重锤击在贺安节心口。“竟会是这样!”当年为完成复国大计,设计劫杀朝鲜使团,他常因此受到内心的拷问:“自己有何资格,以那些使官的性命去作饵?”如今正是自己的一计决策,造成这一串的恶果。想到那些无辜的村民为此遭受无妄之灾,他痛苦地把头埋了下去。
李桢也在痛苦的狞笑着,这笑容几近扭曲说哭也不为过。那场熊熊的大火,还在他脑中“噼啪”作响,村民们在火海里呼喊的声音,成为了他今生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年参季,参豆子和他爹莫老汉随着一众山民去放山,在张把头的引领下,收获颇丰。眼见着天气转冷,便将采到的人参变卖,每人足足得了几十两银子,莫老汉领着儿子欢欢喜喜地回了凤凰城老家。
莫老汉老年得子,妻子又亡故,自是对儿子爱惜得紧。他家所居村落是在一片山坳里,只有四五户人家。这些年光景不好,粮食欠收,几户村民都纷纷偷跑到山里谋生路。除放山采参外,还能采些松子、蜂蜜、蘑菇等山货,然后去那栅门换些钱两,以此维持生计。 还时常有大队朝鲜使团路过此地,靠着给使团提供食宿,也能挣点外财。
靠着放山所得,家里不仅偿还了债务,还有不少盈余,日子算是好了起来。莫老汉重新修葺了破烂得四处漏风的屋顶,又覆上了一片青砖大瓦,引来不少邻里的羡慕。他准备猫过这个冬天,春夏之时再去随张把头进山,好多攒下点积蓄给参豆子讨个媳妇。
开春过后,却迎来倒春寒,过了惊蛰,冰川大地依然封冻中,风雪不止。一队朝鲜人路过了村落,他们一行十几人,到参豆子的家中借宿。
领队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身黑色裘皮,紫貂帽子,相貌俊朗,满身珠光宝气,一看即非富即贵。下面的几个随从对他都极为恭顺,都称他王爷。
王爷出手十分阔绰,一进门屋就让随从扔上一锭银子,莫老汉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元宝,有些犯难:“咱穷苦人家,没有这么多铜钱找零”,随从却道:“王爷赏你的,好生伺候便是。”莫老汉心里乐开了花,竭力伺候,他又是烧水给客人们烫脚,又让参豆子给马厩添饲草料,将火炕烧的滚热,给客人驱寒气。
莫老汉来投荒前在关中老家做过几年厨子,又了解朝鲜人的饮食口味,其厨艺在这十里八村远近闻名,往来使团大多冲着他的手艺而来。
他见自己忙不过来,还找来邻居小两口来帮忙。杀鸡煮酒,不亦乐乎。为了款待贵客,莫老汉还忍痛把家里的大黄狗给勒了给客人们烹食。小半天功夫,一席珍馐便摆上了炕桌。王爷尝遍山珍海味,但吃起这乡间的饭菜来,还是赞不绝口。
在偏僻的村居,也能如此遂意,王爷十分开怀。几盅酒下肚,王爷心情更是大好,没事便和莫老汉唠起了家常。谈起了曾经和使团的交往,莫老汉感叹道:“往年的朝鲜使团,进京朝贡往返途经这个村落时,都要在此留宿。长此以往,感情相处的很好。有一姓沈的要员,十分喜欢参豆子,我就让参豆子磕了头,认了这个干爹。不是我攀亲,是我看那些使节,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两地之间奔波,千里跋涉、风餐露宿十分不易。这结了干亲,往后都相互有个照应。哪知前年,使团在归国的路上,却遭一伙清兵打扮的人劫杀。
我那天正好去山上砍柴,亲眼看到,参豆子的干爹不幸被一手持长刀之人一刀劈死,当时那个惨啊,脑袋都飞出老远!我这沈兄弟,头天还在我这里过的夜,与我唠着家常。哪知第二天,这人活生生就没了!哎…”莫老汉一边叹息,一边把嘴凑到王爷耳旁:“咱清兵可没有那么使刀的,我认得,那是柄倭刀!”
王爷听后,看了一眼那冷峻瘦高的随从,然后问莫老汉:“那人你可认得?”
莫老汉说道:“那我上哪里去认得!当时离的那么远,吓得我一泡屎差点拉到裤兜子里。”见王爷不觉放下杯筷,意识到自己粗鲁失言,“哎呀,看我这破嘴!搅了王爷雅兴,真是该死,该死!”
王爷倒不以为意,他乘着酒兴对莫老汉道:“这人生无常,老哥也不要挂怀。既然你我能这么投缘,不如咱也结为干亲如何?”
这可大出莫老汉意料,他受宠若惊:“这…这万万不敢。我一家山野草民,哪敢和王爷高攀,咱这穷娃子实在是消受不起。”
王爷说道:“唉,老哥此言差矣。我虽如今贵为王侯,但自小也是尝尽了人间冷暖。又何必分那高低贵贱!难道我在老哥眼里,不如那沈学士不成?”
“哪敢,哪敢!我们求之不得。”莫老汉见王爷满面诚意,不再推辞。参豆子正蹲在灶房哭死去的大黄。见爹爹招他进来,忙擦干眼泪随着进了屋。
莫老汉搡着他给王爷磕头认干爹。参豆子一脸茫然,他心下里也喜欢这个雍容华贵的王爷,于是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一门干亲就这么快结下了。
王爷已酒意微醺,他见参豆子虎头虎脑,心生喜爱。他爱抚地摸着参豆子的脑袋,说道:“没想到此一行,竟然多了个干儿子,甚好,甚好。我这做干爹的,若不给干儿子留点信物,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太过小气?我看出来了,你在哭那条大黄狗。你说你喜欢什么,就当干爹赔你。”
参豆子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暖意之中,伤心事已忘却大半,“谢谢干爹,我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我从小就喜欢看人家玩刀。几次让爹爹给我买一把,他都是不允,今天干爹若是能送我把好刀,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了儿子的话,莫老汉气得在一旁直跺脚。揪着儿子的耳朵骂道:“你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那佩刀可是人家吃饭的家伙,能随便要吗,改日爹上栅门大集上给你买一把。干爹要送你东西,你就不能要点…别的?”说着又朝参豆子直眨眼,眼光斜向王爷胸前的佩玉。
参豆子性子直,执拗地说:“你说过给我多少回了,哪次都是糊弄人。人家就喜欢刀,不仅能练武还能防身呢,有何不可?”
见莫老汉又要急眼,李桢忙圆场道:“孩子的要求不过嘛,再说我这个做干爹的既然答应了他,岂能矢信?”说着,拉来参豆子,牵他到炕尾,那是侍从们存放随身物品处,王爷指着他们卸下的刀具,对参豆子说:“今天干爹就送你一柄好刀,你好好看看这几把佩刀,你喜欢哪个就说,有干爹在,他们谁也不敢说出个不字。
参豆子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眼中直冒亮光。他仔细端详了半天,见每把刀都是大同小异,一时间不知道选哪个是好。几个随从却心里暗自叫苦,生怕自己的顺手的家伙给这孩子看上。
参豆子一时眼花拿不定主意。一抬眼看见衣物堆里,埋着一个长长的包裹,像是包着什么器物,外面只露出一小截,好似黑色的刀柄。心道:“这是什么家伙,怎么这么长?是刀还是剑?”于是抬手便从中抽了出来。旁人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寒光出鞘,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哇!这刀好漂…”未等说完,莫老汉早已冲了上来,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儿子的脸上。骂道:“你个混账东西,谁让你去翻人家包裹!真是给你脸了!”随之又补上一脚,把参豆子踹了个四仰八叉。参豆子一脸委屈,爹爹从来没和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抬眼再看王爷,只见他默不作声,已没有了那和蔼的笑容,脸色很是难看。其他几个随从也都收了说笑,气氛瞬间凝固。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却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知道自己是惹了祸。
莫老汉满脸堆笑地忙向王爷赔不是:“小儿不懂规矩,我从小就告诉他,莫要乱动别人的东西,竟敢去翻人家的包裹,这还了得!您别和他计较,您看我这就好好教训他。”说着,连踢带打的把儿子赶出了外屋,又顺手拎起了一根柴火没头没脸地向参豆子身上打去。参豆子吃痛不住,赶紧跑出了屋子,莫老汉也跟着追打出去。
王爷一直冷眼看着这爷俩的举动,始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参豆子不明白,即便自己犯了过错,爹爹也不能这么往死里打他啊。向来拿自己当宝贝的爹爹今天这是怎么了?却见爹爹追打到近前,边打边对他说:“儿呀!你惹大祸了!眼看着今儿个咱都活不成了,还不快跑!千万别回头,快跑哇!”莫老汉目光无比惊惶,声音颤抖,参豆子从未见爹爹如此害怕。见参豆子还有些迟疑,莫老汉又轮起了柴棍大喊道:“快滚!快滚呐!”参豆子不由细想,便撒丫子跑出了大门,身后传来了父亲的惨叫声……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莫老汉,王爷眼中渐露凶光:“不留一个活口!”
已被吓得呆若木鸡的那对儿邻里夫妻,妻子已怀有身孕,满心等待新生命的降生。他们到死都没想明白,这刚才还是和蔼可亲的王爷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们。
随从们找遍了周边,也不见参豆子的踪影。王爷命人把其他几户居民,都锁到屋里,将房屋点燃。
熊熊的烈火,伴着呼啸的北风顺势蔓延,整个村庄霎时成了一片火海。大火呼号着,夹杂着一片噼里啪啦的房屋落架的声响,无情地将一切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