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见到了书生，书生说自己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于是她笑，笑着笑着，却突然看见一些小小的棍子，被书生有些刻意的遮挡在身后。她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乖乖跟着书生回了屋，等第二日再去看时，却发现那处地方平平整整，一丝痕迹也无。
想了想，妹妹眼看四下无人，于是随手捡块石头刨了起来。刨过一会儿后，她终于在泥土下发现了那些棍子的痕迹。她小心翼翼查看着，没有去动它们，而是又将泥土盖了回去。
或许人一旦发现了什么端倪，昔日仿佛被蒙蔽住的神智就开始清明起来。妹妹开始越来越多去注意书生，随之而来的，是她发现书生有越来越多的不对劲。
她偷偷问过了那些小棍子的事，知道那些东西是布阵所用。她也偷偷去了以前从未过多涉足的书房，于是发现了藏在暗处的一堆术法书籍。闲时她会暗暗观察书生的一举一动，然后留意到原来书生是会画符的，那些笔迹极新的符，同他给她的一模一样。
原来，这才是她的枕边人，她将要相伴一生的夫君。
妹妹发现了这一切，却并没有声张，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她如常带着书生给的符，如常照顾自己的孩子，假装从来没有见过院中的棍子。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索性装作不知情，至少在面对那个熟悉的人时，她不用显得太过无措。
妹妹以为自己能接受这一切，然后于漫长岁月中与他慢慢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可是，为什么她要发现那些孩子？为什么她会被当场撞见？又为什么……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妥协？
“她的冤戾之气太重，只能选择血祭这些孩子以作镇压，否则一旦她脱困，我们都要死在她手里。我也就罢了，可是你呢？咱们的孩儿呢？他还那么小，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丧命？”
“你放心，这些孩子会转世投胎，说不定会投生到更好的人家。我知道你心有不忍，可这是咱们唯一的出路了。”
“我会好生安置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父母都还年轻，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我会善待他们的，一定会善待他们的。”
“我们的孩子，他会平安长大，功成名就，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不能死在一只冤魂手里……”
……
妹妹心里仿佛在滴血。她知道这样不对，那些孩子，他们也是父母的希望，她不应该牺牲他们来成全自己。可是……看着自己年纪尚幼的孩子，她却怎么都狠不下心来说一个不字。她想让自己的孩子活着，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背负的是杀孽……
血祭那一晚，只有书生一个人去了，而她抱着自己熟睡的孩子，在屋里无声无息哭了一整晚。
第二夜，她去了阵法所在之地，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天边泛出鱼肚白，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出现在她面前，轻声唤她回家。
从那以后，妹妹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漠。她知道自己的罪孽再也洗不清，那些小小的孩子一夜又一夜出现在他梦里，有时泪眼汪汪看着她哭，有时面目狰狞向她索命。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怨谁，怨姐姐吗？可若不是自己，她也许不会死。怨书生？是有一些的。她怨书生为什么要将这样恶毒的法子说出来，以至于牺牲了那么多条无辜性命，可她更怨的，是自己。是她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是她的私心葬送了那么多条性命，也是她，亲手毁了别人的希望，来成全自己。
年复一年的痛苦让她将自己层层冰封起来，她不愿见书生，不愿见任何人，甚至不愿看见自己。
如他们所愿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他平安而健康，性子也极好。很多时候看着他，妹妹都会很恍惚。如果那些孩子还活着，是不是也跟他差不多？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很多时候，只有尝过苦果，才能明白选择有多么重要。
妹妹和书生之间，随着年岁日久开始渐行渐远。在妹妹心里是惧怕书生的，那份惧怕来源于当初的血祭，更来源于对他的陌生感。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从她知道这个人开始，他就是大家眼中的才子，是个学富五车的读书人。
他父母早早过世，也没什么亲人，因此在高中之前都靠字画摊为生。可她看到的他，通阴阳，懂术法，诡秘莫测，很多时候她甚至怀疑真正的书生是不是已经死了，而眼前的人只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书生似乎彻底放弃了捂热她日渐冰冷的心。他开始往府里纳妾，一个塞一个的年轻貌美，孩子也一个接一个的出世，而这一切，都与妹妹无关。她就像在看一场戏，戏始戏终，都只是幻影。
当年在街边与书生四目相对，悄悄红了脸的那段过往恍惚间隔得很远很远，远得如在前世。如果当初，她没有想要去争那一次，如果姐姐还没死，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那样该有多好？
“这是姐姐送我的璎珞，就在出嫁的前一晚。姐姐说，这条璎珞会带给我幸福，可我亲手夺走了她的幸福……”
术士歪在地上，若有所思的看看县令夫人，又看看一旁沉默的冤魂和自始至终都神色复杂望着县令夫人的县令，笑得有些古怪，“说得这样姐妹情深，可方才大人出手时，夫人却只是眼睁睁看着呐。”
县令夫人闻言身体颤了颤，她抬头看向冤魂，此时冤魂的身体已经有些透明起来。眉心处的孔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随着上空血色越来越浓郁，她的身影也越来越虚缈。县令夫人望了她许久许久，突然就笑了，笑得有些哀伤，但更多的却是解脱。
“没关系的，姐姐，我会陪着你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