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旅途匆忙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四个在包厢中愉快地聊天看风景,次曲不仅为我们的路线提供了好多有价值的信息,还说可以找当地经常进山的村民帮我们好好规划一下路线!这下可真是解决了个大问题,蛋老师高兴得乐出了满脸褶子。嬉笑间我无意中瞥了峰少几眼,发现他的目光好像始终都没离开过次曲的脸,莫非,他是对次曲有什么想法?
时间飞逝,我们的话题不知不觉进行到了晚上。车厢里的主灯已经熄灭,我却躺在铺上横竖睡不着觉,只听得这火车在幽暗的苍穹下走走停停晃悠了好久,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拉萨。这一路上,我们三人除了在经过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口时有些轻微的高反症状之外,整个车程都还是蛮顺利的。
临近下车,前来接人的阿子拉队长听说我们几个也要去纯白村,便索性把送次曲回家的任务托付给了我们,而他自己则又买了张返程车票,打算当天返回雪青原保护区处理些急事。我们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本打算喊上他一起在拉萨吃顿好饭,可他却谢绝了我们的邀请,并把一份警方出具的文件递给了次曲。我们看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跟他在车站道了别。
刚住进民宿,乘车整整二十多个钟头的劳累瞬间涌上头皮和肩背,让人完全没有任何出行的欲望。虽然我也很想在拉萨好好转转,看看布达拉宫、八廓街、大昭寺这些景点。奈何精力实在有限,日程又特别安排紧张,我们最终也只是在民宿边上就近走走,吃点东西就回去休息了。至于这一趟欠下的风景,我也只能盼着下次再来补上了。
次日一早,我们早起坐上了通往林芝的火车。而到了林芝也没有停留,直接在火车站门口搭上次曲联系好的包车,奔向纯白村。一路上,藏南风光绝美如画,我甚至连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拍照的快门声更是在车里此起彼伏,就连走线无数的峰少都不禁感叹——“这里可真是个‘谋杀’相机内存的好地方啊!”
也许是这两天始终没有睡好的缘故吧,等车开到后半段的时候,我还是困得睡了过去,直到蛋老师惊呼一声“雅鲁藏布”,我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第2节:纯白村
雪域之巅,冰途之畔,天河滚滚,势穿冈峦。转过南迦巴瓦脚下的回环,汹涌的雅鲁藏布一路向南奔流而去。
车至山边,一条雄浑伟岸的巨大峡谷尽入眼帘。
霜林成岭,长河开山,千万年的冲刷与侵蚀造就出鬼斧神工的奇观,引得三人惊叹连连,沉醉于大自然的无穷造化不可自拔。
只可惜几片厚重云雾遮住了远处的南迦巴瓦,不然此间风景恐怕还要再美上十倍。
“师傅,能沿着峡谷开一段吗?”蛋老师贪心地问道。
司机师傅摇下车窗,随手磕了磕烟灰,“景区门票二百四。不过里面不好通车,你们要走路进去。”
“二百四?”蛋老师那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这也太贵了!”
“是不便宜。”司机师傅张嘴吐了个烟圈,“可是景区维护之类的费用也很高,而且风景绝对值回票价。”
“这……”蛋老师一阵犹豫。
“要不,咱们先去纯白村吧!进山前还是要节省一些体力才好。”我掂了掂荷包,觉得还是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次曲便自作主张让司机师傅先带我们到纯白村住下,说是等南迦巴瓦露出了真容,她再亲自领我们进大峡谷观景。
“好哇!”峰少当即表示赞同,“到时候大伙的门票钱都算我的!”
“好嘞!”我和蛋老师互相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道。
其实,次曲的话已经说得再直白不过——她是当地人,自然知道去哪里看景可以不用买票。到时候我们只要跟着她走,肯定能“白嫖”到最美的峡谷风光。
我和蛋老师都听懂了这层意思,唯独峰少还在那吆喝着给大伙买票,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哪里像个精明的生意人啊?要我说,他看上次曲这事应该是实锤了,要不然他这智商骤减的现象实在没法解释。
见我们已经拿了主意,包车师傅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把手中烟头一掐,便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高原地区视野开阔,看似不远的路程往往要走很久,所谓“望山跑死马”说得就是这么个情况。等包车沿着山路七拐八绕地开进纯白村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了。
当我卸下行囊,踏上这座栖于南迦巴瓦脚下的小小山村时,忽然有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斜阳渐矮,树影悠长,鸡鸣犬吠,阡陌交通……蓦然回首,一片藏式小院错落田边,炊烟袅袅,菜香四溢,几头牦牛闲闲散散,站在主人门前“排队打饭”。
我静立原地,胸腹微微扩张,将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息引入心肺。举目四望,整座村庄尽透着宁静与安详。
“阿爸!”次曲眼睛一湿,张开双臂奔向了视线边缘的藏族大叔。
夕阳西下,父女团圆,次曲趴在阿爸怀里哭得浑身颤抖。
蛋老师连忙按下快门,将一双抚平女儿忧伤的大手记录在了光影之间。
“汪汪汪!”一只大黄狗翘着尾巴朝村口土路飞奔而来,绕着父女俩又蹦又跳,来回转圈。次曲弯下腰身,轻轻抚弄那只欢快的狗子,云边几缕余晖散落,金色光晕映出她脸颊的轮廓,看得峰少原地愣神,手中大小行李掉了一地。
“装备都不要了?”蛋老师笑眯眯地拾起一个挎包,挂到了峰少的肩上。
峰少回过神来,连忙对蛋老师说了声谢谢,然后慢悠悠地蹲下身子,心不在焉地捡起了行李。
蛋老师低头看看峰少,又转脸看看次曲,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色将晚,我们一行三人在次曲的招呼下,住进了她阿爸自营的一间民宿小楼。出于感激,次曲的阿爸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尽管我们再三说明,救出次曲的其实是警察同志, 可这位热情的藏族大叔就是不愿意让我们破费,反而还要招待我们吃一顿大餐。
眼见盛情难却,不好推辞,我们几个便厚着脸皮答应了下来。
次曲的阿爸哈哈一笑,带着我们住进了各自的房间。
我推开房间的木门,里面整齐摆放着一张木床和一套桌椅,窗边的墙壁上靠着一个木制的衣柜,而衣柜旁边还挂着一幅精美的唐卡。
开灯时,我无意中触摸碰到了木色的墙板,发现这间房屋的每一块木板都打了一层薄蜡,接缝处也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可以说保养得相当不错。
我的房间在小楼二层,而脚下的木地板甚至结实到踩不出熟悉的“吱呀”声。虽然我不是第一次入住这种藏式民居,但收拾到如此清爽的我却是头一回见到。
放好行李,我又习惯性地探索整间民宿,在通往三层的楼梯口处,我还看到了一排堆码整齐的猎物,有狐狸、有山羊,墙壁上还挂放着几卷金色的经幡。
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到三层,便是一间小小的茶厅。古朴的木制茶桌上,摆放着一个造型独特的藏式茶壶和几只茶碗。
而在茶厅外面、正对着南迦巴瓦的方向,竟然还有一个算得上宽敞的露台。我倚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想象着清晨时分,对着日照金山饮下一杯酥油茶的惬意,便忍不住借着最后一点阳光跟小文接通了视频聊天。
虽然这里的信号实在不咋的,但也勉强可以维持住断断续续的通话。
从视频里我大致看得出来,小文正在陪陌陌逛一家商场。她们俩隔着小小的屏幕,用无比羡慕的眼神巴望着我这边的风景,谈话间满满都是对此地宁静生活的向往与感叹。
“小晖,你们是明天进山吗?”小文眨巴着眼睛关心地问道。
“明天歇一天,后天进山。”
“我哥呢?他没和你一起吗?”还不等小文回话,陌陌就急不可耐地打听起了峰少的情况。
经她这么一问我才想起,好像从前天开始就没见峰少跟陌陌聊过天了,便心说你哥已经坠入爱河没空搭理你了。
可嘴上我还是要替自家兄弟打打掩护,便谎称峰少正在屋里忙于调整路线,暂时顾不上联系。
然而,陌陌却不肯买账,直接怼了一句:“他调个路线要调三天吗?”
“这……”我一时语塞,眼珠子连转了好几圈,还是想不出个合适的借口,最后只憋出一句“现在信号不行了,我回头让他联系你”,就匆匆挂断了视频——也罢,你们兄妹之间的“恩怨”还是你俩自行解决吧,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放下手机,整片天空都已黯淡下来,我在一袭凉风中打了个寒颤,悻悻地回到房内加了件衣服。
第3节:梦昔年
“好困啊!”许是这几日急于赶路没能好好休息的缘故,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本想去一楼公共浴室洗个澡,可又实在耐不住困意,一头栽到床上。
等再醒来时,窗外已天色微明。
“早上了?”我揉了揉惺忪睡眼,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欢快狗叫,似乎是在欢迎主人的归来。我推开房门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衣衫褴褛、满面尘泥的藏族大叔正半蹲在地上,抱着护院的大黑狗涕泗横流,一眼看去,他浑身上下唯一完整的物件,就只有腰间那个脏兮兮的水囊而已。
“你是谁?哪来的?怎么在我家?”那位大叔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疲惫虚弱的身体立刻警惕地站立起来,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但奇怪的是,我明明听不懂几句藏语,却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您好!我姓林,是安南林学院的古生物学老师,来这边考察的。”
咦?什么情况?怎么我也在说藏语?而且……安南林学院?难道是蛋老师他们学校下属的学院?眼前这一幕简直匪夷所思,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老师?外面来的?是村里安排你住进来的?”
“是的!”我点了点头,“村支书说您家里有空床,就让我先暂住一下。当然,我不是白住的!按天给钱,还给粮票!”
粮票?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我在说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
“粮票!”对方一愣,将信将疑地问道:“您,您真是客人?”
“对呀!您家里人可以作证!”正说着,旁边屋里就走出了一位藏族妇女,她一看到那位穿着破衣烂衫的大叔,便立马扑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您刚才说……您是什么老师?”大叔轻柔地抚慰着怀里的女人,转过脸冲我高声询问道。
“古生物学。就是研究古老的……大虫子、大蜥蜴之类的东西……”我感觉到此时的“自己”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对应的藏语名词,但显然是有些词穷了。
“虫子!”大叔疲惫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一缕光亮,“您来看,这是什么虫?能换钱不?”
说罢,大叔轻轻松开怀中的女人,颤颤巍巍地打开水囊,用手兜住开口往外倒水,不多时,就见一只奇怪的硬壳虫子在他手里挣扎了起来。
我凑到他旁边定睛一看,忽然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
“三叶虫?!活的!!”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嗓门,惊叫声把旁边的狗子都吓了一跳。随着一阵莫名的眩晕,我咕咚一声跌到床下,把后脑勺磕得生疼——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吃饭啦!”
我这边刚摔了个结实,就听到楼下传来次曲的呼喊。我摸着早已饿扁的肚皮,一路小跑到了一楼的客厅,只见次曲的父母正对坐在一张堪称“巨大”的长方形饭桌两侧,桌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阵阵香气一个劲地往鼻孔里面钻,馋得我口水直流。
“小晖,过来坐!”次曲拉出一把正对着门口的椅子,招呼我过去。
“正座?”我稍微一愣,想着自己哪里有资格坐正座,便不自觉地要往背对门口的空位走去。次曲见状赶忙喊住我,说那个是她的位置。
“快,坐这!”次曲连拉带拽地把我拖到了正座上。这时,峰少和蛋老师也来到了客厅,正巧看到次曲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妈呀!小晖,你怎么好意思让人给你捏肩的?!”峰少一脸吃惊地看着我,搞得我哭笑不得。更郁闷的是,蛋老师那个不靠谱的也非要在旁边帮腔,硬说我是仗着“恩人”身份占人家姑娘便宜。
“你们俩……气死我得了!”我双手往大腿上一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次曲那丫头也不肯解释一下,就顾着在一边捂着嘴笑,我也真是服了他们。
“蛋老师,峰少,这边坐!”笑够了的次曲正了正身子,招呼蛋老师他们坐在了我的左边。
“次曲……”
“啊?”
“那个……我坐正座……不合适吧?”我喊住次曲,轻声问道。
次曲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反问道:“怎么不合适?贵客不都是坐正座的吗?”
“可是……那也应该是蛋老师坐正坐啊,他是长辈。”
“嗯……按理说是这样。”次曲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可你不是领队吗?”
“噗……哈哈哈哈!”两位损友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完犊子了……我一脸黑线,心想这领队的帽子今天算是彻底焊我脑袋上了。唉,次曲你个傻白甜,怨不得能被小眼镜给拐卖喽……
看着我们灿烂的笑容,次曲一家也跟着开怀大笑了起来。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间,大伙围着一桌好菜吃得甚是开心。兴头上的蛋老师更是接连干了好几杯青稞酒,脸上却丝毫不显醉意,还十分清醒地聊起了这次徒步的路线。
“听您的意思,你们要去央朗藏布的源头?”次曲的阿爸微笑着问道。
我回答说:“是的!我们还打算明天去趟多雄河谷,看看最后一天的垭口能不能翻过去。”
“那个垭口啊……”次曲的阿爸副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眼睛微微斜向前方。
一看这事好像有门,蛋老师赶紧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您知道那地方?”
“嗯。”次曲的阿爸点了点头,“我父亲很多年前曾经走过。”
“啊!”一听这话,我们仨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他的这一句回答听起来平平淡淡,却在我们心里掀起了万顷波澜——既然那个垭口有人走过,也就意味着我们设计的路线应当可行。
然而,如此一来我们还能否成为这条线路的“开辟者”呢?或者说,会不会已经有其他的穿越队伍先我们一步走通了这条线路呢?我们三个大眼瞪着小眼,喜悦与焦虑同时涌上心头。
“没有。”次曲的阿爸摇了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复:“除了我父亲以外,我没听说有其他人翻越过那个垭口。”
“那太好了!”我们三个总算松了口气。
“冒昧问一下啊,您父亲为什么要翻那个垭口啊?”峰少歪着脑袋轻声说道。
“这个嘛……”次曲的阿爸眯起眼睛,好像在很仔细地回忆着什么。
“我知道!”次曲说:“我听爷爷讲过,他是给一支科考队做向导!”
“科考队?”
“向导?”
我与峰少面面相觑,心说可真是怕啥来啥——由于听信了在座某位淡定队友的建议,我们这次过来就没带几件像样的技术装备,连绳索都“草率”到只有一根三毫米细绳的程度。如果次曲的爷爷是专业的登山队员,或者沿途路况因年头太久而起了变化,那我们还是不能保证路线的畅通。
“次曲,你爷爷他……是登山运动员吗?”峰少向次曲抛出了我们的疑问。
“啊?”次曲被这个傻问题给逗笑了,“当然不是啦!我爷爷就是普通农民啊!”
“那他是跟着科考队一起翻过去的?”这句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得差点扇自己一巴掌——既然是向导,那肯定是同进同出啊!我怎会问出如此白痴的问题来?
“不是的,科考队全员失踪了。”说这话的时候,次曲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我爷爷说,他是独自一人走出来的。”
“失踪了?”我和峰少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次曲的阿爸接着说道:“那年我才十岁,所以印象有点模糊,只记得这事当时还影响蛮大的,政府还组织村民进山搜救来着,公安都出动了。”
我听罢眉头一皱,追问他说:“一个人都没找到?”
他点头道:“嗯!一同失踪的还有我父亲。”
“啥?”我闻言一愣,“他不是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可那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说完,次曲的阿爸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样吧,我明早让次曲带你们去见我父亲,有什么问题的话,到时候你们直接问他就好了。”
“好哇,那就麻烦你们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疑问,便心不在焉地客套了一句。
“不麻烦,我本来也要去看望爷爷奶奶的!”次曲嘿嘿一笑,把一双杏仁眼睛弯成了月牙。
大概是沉醉于次曲那份甜美笑容的缘故吧,峰少的嘴角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傻笑,恰好被我一眼瞄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