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饴弄孙,引蛇出洞(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二集
不一会儿的功夫,请罪的本章和那些辩状便已化作了飞灰,道长抱起小万历递给了身边的陈洪,然后一脸严肃地盯着众人,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个海瑞在奏疏里,将朕骂得一无是处,他想做比干,无奈朕不是纣王!他想青史留名,乱的却是朕的江山!朕已经想明白了,朕不会上他的当!你们把他写的那个东西拿去看看,看完了以后该怎么办,你们商量着办吧”。对于海老爷的动机,道长自以为洞若观火,毕竟这些年,清流们为了吸眼球、博出位,实在卷的令人发指,什么撒狗血的事都干的出来。就比如海瑞这厮吧,就为了能青史留名,削尖了脑袋无所不用其极,整了个《治安疏》出来,360度全方位无死角的黑道长,堪称是写“小作文”的鼻祖了。海老爷昨晚对赵贞吉说了,“奏疏是写给皇上看的,皇上如果愿意公诸众大臣,自会给你们看”,这话也算是给道长提了个醒,事情闹到了如今这般田地,那封《治安疏》肯定是要公之于众的,否则案子根本就查不下去。
道长之所以烧了那些辩状,就是要告诉众大臣,辩状里写了什么不重要,你们和海瑞究竟有没有关联,还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海瑞写的那狗屁玩意儿,先发给大家看看,看完之后该怎么办,哥几个自己掂量着办吧,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算数。徐阶等人跪在地上一声不吭,道长眼中带着几分不耐,扫了眼陈洪,冷冷地说道,“陈洪,将那个海瑞写的东西交给徐阁老,发内阁六部九卿堂官通阅”,随着陈洪应了声“是”,精舍内的一场闹剧总算是落下了帷幕。有一说一,小万历就是个纯纯的工具人,其实道长老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这孙子说出什么来,自己都不会去看那些奏折,孙子若说不该看,那就依着他不看;孙子若说该看,道长便要教他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自己能做主的才算数”。只不过连道长也没想到,小万历竟然嚷嚷着,要烧了这些惹人烦的奏疏,既是童言无忌、又是神来之笔,一把火下去,相当于用魔幻现实主义狠狠回击了官僚形式主义,嘲讽效果瞬间拉满。
徐阁老领着众人出了玉熙宫,径直去了内阁值房,把几张书桌拼在一起,将那封《治安疏》摊开摆在桌上,四个内阁阁员依次站在桌边,聚精会神地读着小作文,其余一众堂官就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盯着那封奏疏。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阶率先读完奏疏,心中五味杂陈,随手摘了老花镜,不住地摇头感慨,“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此时一个堂官忍不住站了出来,试探着问道,“阁老,是否让我们也看看”。徐阶还沉浸在小作文的意境当中,只是回身瞟了那堂官一眼,并未说话,赵贞吉却有些急不可耐地催道,“阁老,还是让大家赶紧看吧,看完后得立刻让三法司审案论罪呀”。讲道理,奏疏就摆在桌子上,海瑞就关在诏狱里,东西不可能飞了,人也不会跑了,也不知这些人到底在着什么急,海瑞的案子该怎么审,审完又该怎么定罪,道长说让大臣们自己商量着办,徐阶这会儿确实想去找裕王商量商量,看看海瑞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毕竟这事儿跟裕王肯定脱不了干系。
海瑞想要青史留名,他想做比干,奈何道长不想做纣王,关键是徐阁老他们也不想做秦桧啊,除了赵贞吉这种自甘堕落,铁了心要做臣党的二五仔,其他大臣都是爱惜自己羽毛的聪明人,通宵写辩状自证清白无所谓,谁也不想去掺和那些,莫须有的腌臜事儿,明哲保身才是正道的光。徐阶没有理会赵贞吉,沉吟了一声,便转头看向李春芳、高拱二人,不置可否地问了句,“二位有何意见呐”,李春芳瞄了一眼徐阶,也不说话只是转身盯着高拱,高拱一脸的无所谓,不咸不淡地答道,“嗯,先让大家看吧”。内阁这几个老狐狸,压根儿就不想搭理赵贞吉,审案论罪的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也不急于一时。徐阁老伸手指着那封奏疏,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大家过来看看吧,我们让一让”,说罢领着李春芳,悠哉悠哉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赵贞吉自觉没趣,黑着脸躲到了一边,唯有高拱一人,站在桌子前,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封《治安疏》看个不停,海老爷这篇小作文确实是鞭辟入里、引人入胜,写了不少高大人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心里话,看地高拱是脸红心跳、血脉喷张、欲罢不能。
高拱又看了一会儿《治安疏》,再抬头时赫然发现,只剩自己一个内阁阁员,孤零零地站在桌子前,满脸尴尬地望向一众堂官,稍显心虚地说道,“啊,申大人,让你们刑部的人先过来看吧”,说罢故作平静地挪到了一旁,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篇《治安疏》。镜头一切,从内阁值房来到了裕王府书房,裕王此时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给张居正展露了一手过目不忘的技能,数千字的小作文竟被他全篇默写了下来。裕王写一页,张居正便看一页,顿饭功夫裕王便收了笔,捧着最后一页文章递给了张师傅,张居正急忙站起身双手接过纸,诚惶诚恐地问道,“王爷,都默写完了”,裕王眼中闪着一丝得意,显摆似地说道,“虽不敢说一字不差,错也不过三五字。太岳,真没想到这个海瑞,能写、会写出这样的奏疏,你怎么看”。
张师傅还能怎么看,小作文里骂地又不是他爹,讲道理,自己亲爹被骂了,做儿子的不但不生气,还满脸兴奋地把文章背地滚瓜烂熟,张师傅无论怎么看,这会儿也只能顺着裕王的心意,跟风吹拍海老爷几句。张居正长叹一声,言不由衷地评价道,“天下第一疏”,所谓的“天下第一”,形容的是海老爷的胆量,并不是说《治安疏》的文学造诣,能有多么出色,单纯比拼文笔,指不定张师傅还能比海老爷强上一筹。裕王微微颔首,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个人,你怎么看”,张居正脸上不动声色,一字一句地点评道,“国之利器”,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甭管海瑞是不是国之利器,很明显,张师傅压根就不是海老爷的伯乐。原因其实很简单,张居正跟海瑞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路线选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像海老爷这种人,张师傅是打从心底里看不上的,真要做事,海瑞未必比高翰文好使,能力暂且不提,至少人家高翰文听话阿,而且媳妇儿还漂亮,海笔架唯一的作用就是乖乖当个吉祥物,供在外面为朝廷装点门面。
裕王沉吟了片刻,赞同地点点头,连夸了两句,“说得好,说得好呀”,随即又郑重其事地问道,“哎,有什么办法能救这个人”,张居正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面不改色地敷衍道,“啊,王爷,明天内阁将第一次论海瑞的罪,今晚我去找徐师傅,把王爷的旨意转告给他”。张师傅,裕王问的是,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去救海瑞,不是让你当个传声筒,把裕王的旨意转告给徐师傅,让他去想办法。张师傅,你要是实在不想救海瑞就算了,拜托你别再去坑老恩师了,徐师傅就是给道长打工的,道长想杀的人他救不了,道长想保的人他也害不了;拜托你看在师徒多年的份上,就放过徐师傅吧,人家只想靠着松江棉布的生意,给自己多赚点退休金罢了,实在是不想去蹚海瑞的浑水。裕王自然听懂了张居正的言外之意,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师傅,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说道,给徐师傅传话这种事儿,随便找个太监就干了,就不劳张师傅你费心了,而且不止是徐师傅,高师傅那边也得打个招呼。
内阁首辅带着内阁阁员以及各部堂官、三法司相关官员,共同审讯一个六品主事,这在整个大明朝,都是空前绝后、闻所未闻之事。辰时初刻众人便到齐了,都察院的大堂内,徐阶在大案后正襟危坐,大案下面摆着四张桌子,三个内阁阁员和刑部尚书申时行依次而坐,四张桌子旁边还摆着两张长条桌,后面坐着三法司的正副堂官,其余陪审官员则是一人一把椅子,坐满了大堂两侧。海老爷迈步出了囚车,戴着手铐脚镣,吃力地走向都察院的大门,东厂太监王户一,领着一群东厂番子和锦衣卫,默默地跟在海瑞身后拾阶而上。海老爷走到门口,不屑地瞟了眼那跟自己膝盖一样高的门槛,这明显就是陈公公的手笔,海老爷身后拖着沉重的锁链,这门槛肯定是迈不过去,要想进门便只能学狗一样,四肢着地弯腰爬过去。
王户一领着一群人站在不远处,嘴角擒着笑,饶有兴致地等着看海老爷出丑,海老爷弯下腰,用袖口擦了擦门槛上的浮尘,不慌不忙地往门槛上一坐,气定神闲地望着身后众人。王户一等了片刻,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催道,“爬过去吧,爬过去”。海老爷好似充耳不闻一般,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瞪着一双铜铃般地大眼,悠哉悠哉地望着王户一,王户一心头火起,却偏又拿海老爷没办法,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强摁着海瑞爬进去吧,于是冷哼一声,抬腿迈过门槛,跑去大堂搬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