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春林的苦恼
书名:一条河的走向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4857字 发布时间:2023-01-08


在三里河周边,又要建一个大型铜厂。三里河的人们相互传递着这个消息,村头路边,他们在热议着。以杨老汉为首的几个老人,他们就极力反对。杨老汉慨然道:“建这么大个厂,又要占山占地,三里河村哪还有山地给他们占,这些年,不断地在三里河周边建厂扩厂,我们三里河村都成了这些工厂的心脏了。”

村委会主任从镇上开会回来,他直接到老酒家。

“大哥,我们这儿要建个铜厂,听镇上的领导说,是个大型的铜厂。”

“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的石场开得正是时候。”

村委会主任高兴地说着,掏出烟,递给老酒一支。老酒接过烟,手托着下巴儿,思索着,没有说活。

老酒婆娘大妹推门进来,她刚从外面回来。老酒吩咐大妹赶紧做饭,他要和村委会主任到石场看看。三里河的乡村公路上,拉运石料的车,老远见老酒和村委会主任,便把车停下来,待老酒和村委会主任走近,必先和老酒打招呼,再和村委会主任打招呼。村委会主任就在心里泛醋,待汽车走远,他转头望了望走远的车,一脸不快。

内心里,村委会主任觉得窝囊、委屈,他暗骂老酒抢了他的彩头,让他这个村委会主任没面子,他想脱离老酒,但又欲罢不能,他还要依靠老酒的人脉。村委会主任无奈地遥遥头,跟在老酒后面。

从石场回来,村委会主任在老酒家吃了饭,喝了酒。这晚,村委会主任喝多了,喝醉了,他讲醉话,说下一届,要推荐老酒,让老酒来当村委会主任,什么他妈的人来当,都没有老酒当合适。老酒见状,也跟着打哈哈,讲酒话。

“还是你当好,我还是当我的村长,我连个村长都没当好,哪配当主任。”

“你不知道,这个村委会主任,我当得……窝囊,还是你当。”村委会主任说着酒醉话,头低垂着,手背朝上摇了几下。

“我还是当我的村长,当我的村长。”老酒同样把头低垂着,比村委会主任的头还要低。

村委会主任吃力地抬起头,刚抬起酒杯,酒杯从他手里滑落。村委会主任伸手拣酒杯,整个人从凳子上跌落在地。村委会主任摇摇晃晃地走了,老酒遥遥头,一脸清醒,大声叫道:“婆娘!把我的茶杯抬来,茶杯在堂屋里。”

“咦!死老头,你没醉?”大妹把茶杯递在老酒手里,高兴地说道。

“我不醉,我哪能这样就醉,你以为,好当的村长。”老酒意味深长地说。

“你就吹牛,死老头,”大妹幸福地笑着,把黑色的公安大衣披在老酒身上。

春林媳妇到杨家二嫂家玩,闲谈中,双琴说到要在三里河村西北面建个铜厂。

“什么?铜厂要建在哪片?”杨家二嫂惊呼起来。杨家二嫂这一声惊呼,绝不亚于,当年听说要修铁路复线,要占到她果园的那一声惊呼。

“你这回倒是捞了一大笔了。”双琴内心苦涩,外表羡慕地说。她在暗自叹息,为什么自家的地不在那儿。

“我家他爸爸昨天从老酒家吃酒回来,听说你种果园的那片山,被征用了,我们这儿要建个很大的铜厂。”

“听说一般的果树,每棵赔二百五十元,像核桃、板栗树,每棵赔三百元,你想想,你有多少棵核桃树?”

“好几百棵,”杨家二嫂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笑了。

“早晓得,我家也去种几百棵核桃树在那儿,现在不是发了,”双琴叹然道。

杨家二嫂笑了,她一连几天都舒展着眉头,乐滋滋的。

“哎呀!……,呸!”秀芹懊悔地叫起来。

当双琴把要建铜厂的事告诉秀芹时,秀芹失声惊叫起来。十年前,她把紧挨着杨家二嫂家的一小块山地给了杨家二嫂。杨家二嫂便在地里种上二十几棵核桃树。

“不怕,不怕,我今晚做个法,有那么便宜的呢。”秀芹离开双琴,鬼魅自信地说着。秀芹家堂屋里,忽明忽暗的油灯光下,烟雾缭绕,四处弥漫着浓烈的香火味。秀芹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弟子的山地被别人占了,你给她的猪养不出来,鸡养不出来。”

在烟雾中,秀芹脸色如土腊,她的老屋更加让人害怕。

如村里人议论的一样,三里河村西北面的几座荒山坡上,各种汽车、挖机不停地忙碌着,到处黄灰漫天,到处彩旗飘扬。各种临时搭建的简易商铺、饭馆、小吃店比比皆是。

一夜之间,杨家二嫂成了有钱人,连征用的土地和各种果树算在内,杨家二嫂一共获得四十五万元的赔偿款。一连几天,三里河村的人们无时不在嘘吁着,他们悔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到那儿挖地种树,他们懊恼杨家二嫂为什么有这样好的机遇,他们抗议那些被征用的大片山地不应该完全是杨家二嫂家的,还应该是三里河所有村民的,他们还怪责铜厂为什么要建在西北面,而不建在南面,北面,西面。一时间,三里河村的各处荒山闲地,被种上好多树苗。更有甚者,有的人家,到三里河河两岸砍下很多柳条插到荒山野地里。几年后,在三里河的山林野地不伦不类地可以看见很多柳树。

人逢喜事精神爽。杨家二嫂活得比以前更年轻时尚了,她买来了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买来精美的首饰戴在身上,全家到北京、上海旅游了一回。

春林坐在房顶阳台上休息。在他家房子周围,才几年的时间,已盖起了二十多栋式样新颖的洋楼,那些昔日的老瓦房,早已面目全非。看着眼前的房子,一栋赛过一栋的漂亮,春林觉得自家的房子要逊色很多,不免神伤起来。春林慨然道,不管自己再怎么苦,再怎么节俭,自己家的日子始终要落后于人,进厂打工,苦脏累不说,只能混个温饱。村里的杨三宝,做药材生意,生意越来越红火,盖了别墅不说,还买了车,一买就连买了三辆。那个王自贵,早两年靠倒卖小猪生意,盖了别墅,买了汽车,后来承包了丰达磷肥厂食堂,日子更是过得红火。还有老酒儿子宋家生,到处承包工程,买了两台挖机,也挣了不少钱。春林想着想着,心里就憋屈,隐隐的,他又感觉心口痛起来。

“要是给我再年轻十岁,我一定不进厂打工,”春林发自内心地说。

晚上,春林跟媳妇说,他不想到厂里上班了,这几年,没本事的人才到厂里上班。

双琴说:“还是好好地上班,这几年,各个行当都有人在干,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想不到的,早十年还差不多。”

“我要倒卖小猪,像王自贵一样,”春林说。

“你没人家那点本事,”双琴说。

“我就不信。”春林回了双琴一句。

街子天,春林真的到邻村买了四只小猪,用小推车拉着到街上卖。出门前,双琴把小猪喂得饱饱的,四个小猪的肚子被撑得鼓鼓的。小猪才拿到街上,就有人来跟春林买小猪。一番讨价还价,春林赚得了两百块钱。

朵梅回来了,她三十九岁的时候回到了三里河。掐指一算,朵梅已离开三里河整整二十一年。

朵梅走的时候身无分文。二十一后,朵梅身无分文地回到三里河,她怀里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女婴,回到她以前的家。

秀芹毫无节凑地敲打着木鱼,她乌啦呱嗒地念着经,供桌上的放声机放着大悲咒。朵梅跪在供桌前,虔诚地向供桌上的泥塑菩萨磕头诉苦。

“我和李酒钱离婚了,这个酒醉鬼,酒一喝醉,一醉就打人,我这些年被他打了多少回。”

“最让我寒心的是去年,他把我所有的内衣内裤拿汽油烧了,还差点把房子烧了。还有一次,他把我身上的内裤强行剥下来,用匕首狠命地戳。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一晚,他要用尖刀杀我。我跑出去,躲在油菜地里,他追出来,到处找,要不是他爹来得及时,我那晚就没命了。我先在城里一家海鲜馆杀海鲜,后来,我又到一家洗浴中心帮人家拖地,打扫卫生。在了一年,我就得很重的风湿病,也是在那儿,认识了现在这个娃娃她爸爸罗成。”

“他们那儿更难在,重男轻女,她爸爸说,不生到男孩不罢休,我坚决不生了,大不了,我带着这个娃娃自己过。”

朵梅诉完心中的苦闷,站起身来,她已经不知伤感,不知忧伤,她怀里的女婴呼呼睡着。堂屋里烟雾缭绕,秀芹没在敲木鱼,她走到供桌前,嘿嘿笑道:“多挨佛祖菩萨磕两个头。”

“霞菲跑到外省去了,听说在做传销。”朵梅说。

“哎!我的好几千块钱就这样泡汤了,”秀芹说。

“她来挨你拿钱?”朵梅问。

“她说她要去看病,叫我拿一万块钱给她,”秀芹说。

“啊!这个小短命鬼。”朵梅愕然失声叫道,半天没回过神来。

“怪就怪,你那个杂种的爹,如果当初他不要和我离婚,不会过到今天这个地步。”

秀芹凄然地说着,朵梅怀里的女婴醒了,女婴唔哇唔哇地咂嘴,粉嫩的小舌在嘴边舔,脸蛋粉红粉红的很好看。朵梅怀里的女婴无知无欲地笑着,笑得很甜,很幸福。

迫于生活的压力,朵梅只得把半岁大的女婴送到库明忠那儿。她还得到外面打工养活自己和孩子。年近花白的库明忠,当他明白朵梅的来意后,他悲悲戚戚地骂道:“当初你不听劝,把你连拖带打整回来,你还要跑去跟李酒钱那个杂种生两个娃娃。你既然都和人家过了二十来年,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一生人转眼就到头,一生人,有几个二十年?还要和李酒钱离婚,你吃了撑着了。我现在六七十岁的人了,过了今天不知明天,你叫我帮你带娃娃。你既然和李酒钱离了,就莫要再上当,好好找一个,你瞧瞧你现在找这个罗成,纯粹就是个无赖、骗子。三张大货车,哦哟,你脑子进水了,会上这么大一个当,一年多了,我连汽车轮子都没见一个。”

库明忠骂了一会,缓口气,又骂开来。朵梅不敢抬头,默默地听着库明忠骂。

“问题太严重了,你这件事。”库明忠悲戚地说,他的脸像一块无边的黑云,深沉而痛苦。

“到你有我这个岁数,娃娃正是用钱的时候,到时你拿什么来给她?”库明忠哀切问道,朵梅不敢搭话。

“唉!……,一段不幸的婚姻,要害几代人呢。”

库明忠长长地叹息一声,似乎倒出了一辈子的苦水。事情的发展和结局,不是他当初想的那样,顷刻间,库明忠仿佛苍老了很多。

库明忠把自己骂了一遍,把秀芹骂了一遍,他骂自己当初对待婚姻不慎重,他骂秀芹是个横蛮不讲理的女人。

朵梅把孩子留给库明忠,带着满身的病痛,又进城了,她需要一份廉价的工作。库明忠带着朵梅留下的女婴,女婴哭了一个下午,库明忠一筹莫展,任由女婴哭。起初,库明忠哄女婴,可越是哄,女婴越是哭叫。最后,女婴哭够了,直到声音嘶哑起来,便不再哭。

库明忠抱着女婴,看着女婴红扑扑的小脸,垂下了老泪。

库明忠长吁短叹地反复说道:“这么大点娃娃,你叫我怎么带。”

女婴在库明忠怀里慢慢地睡着。库明忠满脸沉重,他想,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当初他和秀芹离婚时,是那样的毅然决然。一股刺鼻的臭味从女婴身上散发开来。库明忠脱开女婴的裤子。“哎呀呀!”,库明忠大叫起来。女婴受到惊吓,又哇哇地哭起来。库明忠抬来热水,帮女婴洗屁股,女婴双脚乱踹。几个回合下来,女婴的哭声更大了。“听话。”库明忠恼火地大叫起来。女婴不依,直到嗓子哭哑。

朵梅打电话给罗成,罗成说他不在省城,回老家了。朵梅在大街上漫无目地走着,此时,朵梅在洗浴中心上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打电话给她,告诉她,她看见罗成了,还搂着一个女的。

四十分钟过后,朵梅在一处河岸的树丛旁,看见罗成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朵梅脱下鞋子,朝罗成怀里的女人打过去。罗成见状,站起身来,抱着朵梅。那女人惊慌着走了。待那女人走远,罗成放开朵梅,说:“这个女人的身世比你还悲惨,她以前的男人比你以前的男人还恶毒,居然逼迫她去卖淫,如果她不去,就要挨打。她现在和我在一起上班,我看她难过,安慰她两句,你看你就打人家了。”罗成编了一套谎话。

不知是被罗成的谎话打动,还是被自己的身世打动,朵梅信了罗成的话,心里还有点愧疚,不该对那女人大打出手。朵梅和罗成两人回到他们的出租房里,朵梅打了一个电话给库明忠,问孩子怎样。库明忠在电话里气恼地说:“娃娃哭了一个晚上,现在才睡着,你们干的好事,给我出了多大的难题。我现在六七十岁的人了,病痛又多,活了今天,不知明天。”

挂了电话,朵梅怅然若失地呆坐着,罗成讨好地看着朵梅,以示关怀。见朵梅半天沉默不语,罗成憨厚地笑道:“实在不行,就把娃娃带上来,我们自己带。”朵梅还是沉默着,她用沉默来回击罗成不切实际的话,她用沉默来回击自己的无能为力。朵梅后悔了,她后悔当初没听父亲的话,委身于李酒钱,她后悔和李酒钱离婚,她后悔嫁给了罗成,要是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局,她宁愿被李酒钱打死,也不会选择离婚。

城市的霓虹灯照不到朵梅简陋的出租屋,照不到朵梅出租屋里凌乱简陋的家什。朵梅的女儿霞菲打来电话,近于祈求地说。

“妈,你在哪?给我点钱。”

朵梅斥责道:“短命鬼,你外婆的钱,你拿去哪里了?”电话的一端,立刻传来盲音。

半夜,女婴又突然哇哇地哭起来,库明忠爬起床,泡了一瓶奶,放到冷水里凉了一会,才把奶嘴放到女婴的嘴里。女婴呱唧呱唧地吮吸着,没有再哭。看着女婴吃奶的样子,库明忠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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