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不知道这些大将军们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总算躲过了一劫,而且也不必因为追杀栾青峰这样一时冲动而导致黯然的偷偷离开军营。
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则是带着三个折冲营的兵马,汇合左御卫钟天石的两个儿子,钟万均和钟万彻守住萨水。
钟万均的官职与沈宁一样,都是从五品别将。而钟万彻则是名符其实的将军了,四品鹰扬郎将。
这次出营行动以钟万彻为主将,沈宁和钟万均为副将,守护萨水这一段十几里的河道,以防大军回师的时候霍叶人将后路堵死。
沈宁是第一次见到薛氏兄弟,本想上去客套几句,可惜钟万彻却甩给了他冷脸,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倒是钟万均是个好脾气的年轻人,一路并骑与沈宁还算聊得来。
钟万彻身材十分魁梧健壮,最少也有一米八多身高,虎背猿腰,一身银甲,手中持一杆马槊,看起来当真是威风凛凛的一员虎将。
他弟弟钟万均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用的也是马槊,只是看起来却实在说不上有多威武。
相反,沈宁对钟万均的第一印象是,好一个和和气气富富态态的胖子啊。
这是一个坐下来绝对比一般人多占两倍地方,吃起来绝对比一般人多吃三倍的饭量,跑起来绝对比一般人多消耗四倍能量的胖子,很不错的胖子。
人一旦胖起来,难免会看起来丑一些。
但上天是公平的,胖人总是比瘦人看起来要和气些可爱些。
钟万均则是一个上天宠爱的人,他很胖,可是看起来并不丑,而且竟然很顺眼。
白胖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无论他笑得多虚假看起来都那么真诚。
沈宁每次看到他的笑容都会忍不住想,如果这个胖子去骗人的话,会有多少人被骗得倾家荡产?
他的笑容和无论怎么看都很纯净的眼神都是他的武器,沈宁甚至相信,这个看起来像个处男的家伙肯定祸害过不少大闺女小媳妇。
而那个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钟万彻,沈宁反而不怎么在意。
钟万彻能在这个年纪升为四品鹰扬郎将,第一,是因为他有个好父亲,薛家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的世家门阀,但在军中也有一定的地位。
第二,这个人有一身好武艺,据说在左御卫中已经找不到对手,有左御卫第一虎将的美称。
有一身好武艺,长相也不算丑,再有一个身居大将军高位的父亲,这人生简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沈宁不担心钟万彻并不等于轻视他,而是他和钟万均相比显然还是后者不好对付。
一个喜怒行于色,一个永远脸上挂着最真诚的笑容,两个人谁厉害些,高下立判。
“燕将军,你对霍叶人怎么看?”
钟万均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沈宁一怔,下意识的考虑钟万均这个问题之下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深意。
可当沈宁发现这个坐在马背上肚子高高隆起的胖子眼神飘忽在其他地方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个问题很无聊。
对方只是在随便寻找一个话题和他交谈罢了,哪里有什么深意。
如果有,也不是在这句话中。
即便如此,沈宁还是仔仔细细的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然后中规中矩的回答了一句:“一群尚未开化的蛮夷罢了。”
他之所以这么回答,是因为大周军中上至将军下至士兵都对霍叶人持有轻蔑的态度,在他们看来,霍叶人就是茹毛饮血这四个字的另一个解释。
从这段日子的交锋中,霍叶人表现出的战力确实不怎么样。
正面交锋中,大周府兵一个折冲营一千二百人就能轻而易举的击败霍叶人的一个万人队。
“蛮夷?”
钟万均将视线从沿途的乏善可陈的风景中收了回来,笑了笑说道:“确实是一群不知礼义廉耻信为何物的蛮夷,但不可否认,有些时候的确不能太低估他们。”
沈宁笑了笑道:“也对,没有信义,就不必讲什么规矩,没有廉耻,也就不必遵循什么道理,至于礼,战场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礼可讲。”
“所以说。”
钟万均忽然低声道:“霍叶人虽然无耻,但不是白痴。”
“反而是咱们大周军中,有些人只会做那种令人厌恶的排除异己的白痴勾当。”
“想想我就觉得恶心,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日子吃的实在不多,我早就大吐特吐了。”
沈宁终于知道钟万均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了,但他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钟万均兜了这么个圈子绕回来,无非是想对沈宁所遭遇到的事表示同情和愤慨。
当然,另一个意思是提醒沈宁,不要忘了是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的。
没错,是他们薛家。
沈宁知道钟万均的意思,但这个时候,表态并不是什么聪明人该做的事。
“是啊……”
沈宁故意将话题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延伸下去:“这段日子确实吃的不多,每天两顿稀粥,嘴里都能淡出个鸟儿来。”
令沈宁佩服的是,钟万均居然没有表现出什么,而是拍了拍他那硕大的肚子一脸悲愤的说道:“你看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是啊,沈宁在心中叹道:一米九的身高二百多斤的体重,您都瘦成这个样了,这可怎么活下去啊。
沈宁正在考虑着整理着头疼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钟万均的“骨瘦如柴”来表示同情,幸好一个亲兵打马过来对钟万均道:“将军请您过去议事。”
将军,自然指的是钟万彻。
钟万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那亲兵道:“是我自己,还是我和燕将军两个人?”
你亲兵为难的看了钟万均一眼,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将军只请您一人,没说也请燕将军过去。”
钟万均点了点头,极认真的对沈宁说道:“那便不是公事……燕将军,你不知道,我兄长是一个极……无趣的人。”
“尤其是在公事上,你能对他的提议只有两个答案能回答,若是多说一个字,他会生气。”
“所以,我宁愿和你在这里聊天,即便不涉及到霍叶女人的屁股也比和他谈话要令人愉悦一百倍。”
沈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心说这钟万均还真是一个妙人。
“只有两个答案?是,还有不是?看样子,彻将军确实是个直接爽快的人。”
沈宁好奇问道。
因为军中有两个小薛将军,所以为了区分,对钟万彻的称呼是彻将军,而对钟万均的称呼是……好吧,不是均将军,而是……二将军。
“屁!”
钟万均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在那个家伙面前,对他的提议你只有两个回答,但绝对不是“是或者不是”……而是好,和非常好。”
沈宁怔住,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那个家伙怎么回答你的?”
一身银甲的钟万彻一边问,随手还在调试着手里硬弓的弓弦。
他没有看着自己的弟弟,而是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钟万均坐下那匹吭哧吭哧喷着热气的战马。
钟万彻总是有这样令钟万均不得不愤怒的举动,那意思就好像那匹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因为不堪重负而倒下的可能。
“什么怎么回答?”
钟万均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钟万彻一愣,将视线定格在自己弟弟那张永远白白净净看起来那么和气可亲的脸上。
“我不是让你去问那个姓燕的家伙愿不愿意加入我薛家?你别告诉我你去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问。”
钟万均极认真的回答道:“我是要问的啊,但我才要把话题引过来,你就派人将我叫过来了。”
钟万彻狠狠瞪了钟万均一眼道:“去了这么久,你居然还没有问?那你和他都谈了什么?别告诉你们俩说了一路霍叶女人的屁股!”
钟万均摇头叹道:“那家伙跟你一样,好像对女人的兴趣不大。”
“他自己也没表态?”
钟万彻问道。
钟万均摇了摇头。
钟万彻怒道:“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若不是父亲救他,他早就被薛世雄和王仁恭给玩死了!”
“你急什么?”
钟万均道:“虽然他没有说什么,甚至连谢谢这两个字都没有说,但我敢保证,在需要他站队的时候,他绝不会站错。”
“我的兄长啊,你是不是觉得,他一见面就感激涕零的多谢救命之恩,然后感恩戴德的发誓要报答咱们薛家这样才靠谱?”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他什么都没表示,其实……已经在表示了。”
钟万彻没听懂,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愿意加入咱们薛家?”
钟万均又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看不出来他有这个意思。”
钟万彻终于暴怒了:“那你之前说了那么多屁话干嘛!”
钟万均没生气,而是依然认真的回答道:“有一种人,你可以拉拢但绝对不要想着让他宣誓效忠于你,你可以尊重他,帮助他,但不要试图命令他做什么。”
“可以像朋友那样相处,但不能像对手下那样说话。这种人不可爱,但到了关键时候,往往比那些整日说着忠心耿耿话的家伙要强的多。”
“他不说愿意加入咱们薛家,并不是看不起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更不是他想找更大的靠山,因为这种人,不愿意被任何人利用。”
“他?如果有这个本事,会被薛世雄摆了一道陷入死地?若不是咱们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偏要帮他,他早就成了平象城下一具死尸了!”
钟万彻撇了撇嘴道。
钟万均看着他兄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莫欺少年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