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客提着鱼走了以后 , 杨长利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发起了呆。刚才方老太太的那么 多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 但是有一句话却让他胆寒了 , 她说她的孙子都长大了是一句值 得警觉的话 , 这个问题他原来没有仔细考虑过。现在从真家三父子与杨 " 金两家的力 量对抗来看 , 杨 " 金两家已经占了上风 , 是该迅速从真家手上夺过印把子的时候了 , 不然再拖两年 , 真家的孙辈就要陆续从大学毕业 , 他们如果回到这个地方来 , 形成的 势力就大了 , 任何人想动真家就真正像这位老婆子说的妄想了。
为了鼓舞金昌松的士气 , 杨长利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 出了门 , 几步便到了金昌松 的门口 , 敲开了他的家门 , 走进门去 , 笑着同金大化夫妇打了声招呼 , 便进了金昌松 的内室。
金昌松正被方老太太和父亲骂得伤透了心 , 垂头丧气地坐在电热烤火器边烤火 ,见杨长利来了 , 金红丽起身让了座。杨长利见金昌松低着头 , 一笑说: “ 么样呀 , 这老东西几句话就把你搞泄了气呀。" 金昌松抬起头来也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 " 哪里呀 , 她那几句话还搞得垮我? 我是在想明 日该不该上班。"
杨长利连忙接过话头笑着说: "我们罢工胜利了 , 明天照常上班。" 接着 , 他把刚才自己的想法很有分寸地对金昌松 说了 , 叮嘱他加紧步子 , 在真家孙辈们没有走出社会形成更大的势力之前弄垮他们 , 将权力拿到手 。金昌松装着很自信的样子说 , 到不了那个时候了 , 就是这两年的事。 再说了 , 就是那些毛头小子出了学堂门又能怎么样呢? 这东西又不是要人多打架 , 靠 的是本事 。杨长利知道金昌松这句话是有底气说的 , 高兴地说了声 " 好" , 起身告辞 回家。
第二日早上上班铃声一 响 , 杨长利首先走出了家门 , 金昌松同老婆一起又说笑着 出了门 , 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 这场罢工风波就这样以金昌松和杨长利的胜利告终。
真泉柏在这件事上又和了一次稀泥 , 他认为给一点甜头他们让他们不找麻烦就行了 , 哪晓得他这一步步退让最终退到了悬崖边 , 被他们推下了悬崖 , 虽然性命没丢 , 却险之又险地丢掉了几代人花了上百年心血的荣恩堂药坊。
今年的天仿佛比往年要冷得多 , 越往腊月靠越冷 , 风整 日括得山上山下的树梢 "呜呜" 叫 , 尽找空子往人身上钻 。走出门来的人没有一个不缩着脖子 , 袖着手的 。真 泉柏忙进忙出 , 仿佛总有一种感觉 , 觉得今年的年比往年不好过一些 , 天格外的冷 , 一天天往下压的亮不透的天幕仿佛压在了人的头顶上 , 让人喘不过气。
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 前日已经过了小年 , 再过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 忙碌了一 年的人们都在忙着杀猪 , 宰鸡 , 打豆腐 , 开油锅炸年货了。
自从金红丽离婚走了以后 , 真谦虚就再也没有出门去做过事 , 趁天亮了就起床 , 慢慢走到周家铺来坐在公路边发呆 , 饿了就到几家餐馆找点别人吃剩的饭菜吃了又坐 在街边发呆 。有些认识他的人开始还鼓励他振作起来 , 做出个人样给金红丽看看 , 多 挣点钱再找一房好堂客 。真谦虚根本听不进去 , 仍然日复一 日地坐到街上来吃残菜残 饭 。有的人说这个人已经倒了志 , 摇着头叹息着不再劝了 。只是不时有人听见他吃饱 了便吼一句 "我要杀金昌松" 。这句话也传到过金昌松的耳朵里 , 金昌松胆怯过 , 但是日子久了也看不见真谦虚有什么举动 , 便放下了心 , 谅他也只是个说说大话消消气的 角色 。后来有人传说真谦虚疯了 , 嘴里成天咕噜着没有人听得懂意思的话 , 金昌松便 不再把他当回事 , 同样抱着新鲜又风情万种的金红丽过着得意的日子。
真谦虚自己这样消沉了不要紧 , 却害了他的一双儿女 。等把家里剩下的一点钱替他们交了学费以后 , 再也没有钱了 , 两个孩子只好从学校里把被子背回了家 , 回家来对着冷锅冷灶哭 。大女儿惠英看着弟弟心痛 , 开始做些田里地里的事 , 村里的叔伯们不时接济他们一点谷米,她弄饭弟弟兵宝吃。到了晚上见父亲低着头回了,还心疼地烧水让父亲洗脚,叫他上床休息,兵宝却成日不说话,不时坐在家门口发呆 。现在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关着门办年货了,真谦虚的家仍然冷锅冷灶,他拿不出一分钱, 两个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买肉买鱼,大人给自己的儿女买新衣新裤。
已经是二十六的下午了,天慢慢黑了下来 , 真谦虚又慢慢走进了家门,因为周家 铺的餐馆前日就陆续关了门,这两日他没弄到残饭残菜吃,再加上寒风一吹,他一进门就倒在了地上,两个孩子吓得哭着连忙将他扶到了床上,女儿惠英倒一碗开水给父 亲喝,真谦虚身上才慢慢有了一点热气,惠英又连忙将一碗剩饭炒给父亲吃了,真 谦虚这才有了一点力气。看着一双儿女,他不免伤起心来,眼泪流了出来,不晓得该如何对一双儿女说,也不晓得这个年该如何过。只看着他们不断线地流眼泪, 并且越哭越伤心,连女儿惠英也跟着哭了起来。
站在父亲床边的兵宝看着父亲和姐姐哭成了泪人, 一抬手用手袖头擦干了眼泪,转身走出了父亲的卧室,到厨房从碗柜后背上抽出一把点红, 杀猪用的长刀,拉开破棉袄,往腋下一插,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将门关了。他低着头很快跑到村前的大塘边,坐在那块公用的磨刀石上,从身上抽出点红, 用手拨了一些水在磨刀石上,重重地磨起了刀,寒风 (鸣鸣) 地号着,将他那 (霍霍) 的磨刀声,变成了 (鸣霍) + (鸣霍) 声,仿佛在为这个年少的孩子哭泣,叫他 (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