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雄州,远见大队辽兵北归,萧冰婵不愿叫人瞧见自己带着一个男子,遂改道西北,欲绕易州而回。而陆无樊瞧见辽兵忽问:“你近来都在军中?”“问这做什么?”萧冰婵反问于他。陆无樊道:“见过宋使没有?你外公遣人随他南下议事,可跟着就发生战事,是不是早把他害了!”萧冰婵一面驭马一面道:“大石林牙留了他一日便派兵送他与我朝使者南下了。”
陆无樊本以为辽人在白沟掩击种师道已无和谈之意,那马扩这招降使便是凶多吉少,听他归国稍觉安心,心中算来,马扩当在昨日这场大战前已到雄州,可不知他在战乱中是否生还,又担忧起来。
他胡乱想着,但听萧冰婵问:“你管得倒宽,此事与你何干?你又如何得知?”陆无樊也不瞒她:“宋使是我哥哥,他前来劝降,可你外公拒不召见,我便进宫帮他递了拜帖。”
萧冰婵不由勒马,一听便知陆无樊使了非常手段,蹙眉气道:“好啊你!我外公抱病在身,你还敢惊扰他!若外公有何闪失,瞧我饶不饶你!”陆无樊那日见耶律淳脸色灰暗,便猜他患了病,此时听来不由心觉歉疚,可仍道:“我本就是来送死的,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萧冰婵气得想将他摔下马去,可又有不忍,倒把自己憋得泫然欲泣,终不再言语催马而去。进入易州地界,转向东北渡过易水,傍晚左右已到南京。
来到别院,萧冰婵恼他擅闯皇宫威逼外公之举,亦怕他逃走,遂收了他的黑剑,又将他关到假山中的石室内,后进宫去了。陆无樊躺在石床上,十年如梦,恍惚间又回到原点,可早已物是人非了。
晚些时候,“哐当”铁门又开,但见萧冰婵换回女装提灯而入,笑呵呵地捏开陆无樊的嘴,给他塞了一颗药丸,而后解开穴道。陆无樊见她此举已猜到八九分,暗一运气,只觉手脚发软,提不起一丝真气来。
他也未做争辩,只问:“你外公无恙?”萧冰婵笑道:“虽不见好,病情倒没恶化,要不今儿有你受的了!随我来!”“去哪?”“一日未食,你不饿,我可饿了。”
来到水榭之中,宫灯已燃,映着湖中挺挺菡萏,几个精致小菜,一坛佳酿,二人对坐其间。见陆无樊不似小时候宁死不食那般倔强,只是不言不语一碗碗喝个不停,萧冰婵反觉有些疏离之感,本想问他是否怪自己参战杀了许多宋军,可知此问无解,只道:“我师姐与韩二哥成亲了没?”陆无樊点点头:“他们成亲后我才来的。”
萧冰婵不由一笑,这一笑既有欢喜更含羡慕,又问:“我师傅、师兄可好?”陆无樊一怔,仰脖干了一碗道:“冷先生与几位老友云游四海,超然物外。你师兄……他……”江湖事萧冰婵只是从逃回辽国的玄行、玄定口中得知一些,待听陆无樊说柳冽被冷千山清理了门户,一时感慨难言。
陆无樊愁怨填膺,少食多饮不觉迷离,忍不住问:“你外公见了马大哥后已遣使议和,那耶律大石为何……为何还要发兵?皇帝不是你外公么!”这终是绕不开的话题,萧冰婵沉默片刻,叹道:“家事难断,国事亦然,看似只有战与和,可不知有多少私欲牵扯其中,而大石林牙以国为先谁人不服,他的决定谁人有违……”
陆无樊想起那日净垢寺马扩所言,不由南望,愤然道:“难道我大宋就没比得上耶律大石之人,偏生叫童贯领兵,枉死了无数将士,纵我马大哥统兵也不知比那阉宦强上多少!”萧冰婵望着他,心说他太过单纯,后问:“你怪我掺和其中?可若你是宋朝被逼至绝境,你又如何抉择?”
陆无樊举起酒碗一干而净,又抄起酒坛摇摇头道:“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仰头灌下。他终醉倒,萧冰婵幽怨道:“你若早来,何致于此!”
她将陆无樊搀回石室,二人饮酒的功夫,石室内已焕然一新,点了灯,石床上也铺了被褥。扶陆无樊上床,给他盖好绸被,萧冰婵坐在其旁凝望于他,不觉泪下:“容我几日,待我了了念,断了缘,咱们便别过吧。”而后俯身吻在陆无樊唇上,只留一缕幽香,几滴清泪。
然世事难料,还未等萧冰婵断念,又从外公口中得知仍有称藩之意,萧冰婵暗自窃喜,隐觉若然如此,自己与陆无樊再续前缘犹未可知,但不料她外公情况忽急转而下。
耶律淳病情一直未有起色,不想听闻被他贬作湘阴王的天祚帝集结五万兵马欲南下问罪,一时又羞又惧病入膏肓。群医束手无策,萧冰婵心急之时忽想起一事,忙来到石室,急问陆无樊:“姚老先生在哪儿?”
陆无樊见她失了神,又问起姚老头,便知耶律淳不善,如实道:“我北上时人在姑苏,眼下不知……”萧冰婵急得大哭:“外公不成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陆无樊瞧她梨花带雨很是不忍,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忽听她又问:“那丫头!樊哥,你可知章姑娘在哪?”她心急之下往日昵称脱口而出。
陆无樊点点头,萧冰婵见之不由拽住他手臂:“我外公愿意称藩,你叫章姑娘来救救他吧……”陆无樊面露难色道:“可贞在金陵,天南地北只怕相救不及!”萧冰婵听闻道:“你骑霜月去,霜月日行千里,不日便回!”
若耶律淳称藩对宋朝来说实是好事一桩,于公于私他也要试上一试,当即决定南下。萧冰婵解了他内力,牵出霜月并交他一块腰牌保他辽境无事,本想送他一程,可霜月脚力无双,冲出门外霎时不见了踪影。
陆无樊南驰而去,一路急行,想到霜月还要返程,纵他不歇也不能叫霜月不歇,好在霜月正值壮年,不消四日已到金陵。
故地重回,来到竹林,未想于鲜有人知的竹径中先后碰上几位乡民,不解时转而见院中一妇人正追着个乱跑的娃娃叫道:“小牛子,再给婶婶捣蛋,瞧我不打你屁股!”那三四岁的小娃娃嚷着:“不嘛,我要跟婶婶玩……”
这对母子正是铁牛的老婆孩子,那孩子还未跑进门里,忽一双素手伸出托住他腋下,将他抱在怀中,跟着一捏他鼻子道:“小淘气!”这人正是章可贞,那孩子也不恼,只搂住她脖颈傻笑。
章可贞抱着那孩子又搀出一老婆婆,跟着叮嘱她如何用药,陆无樊见往日旧居俨然成了医庐,又见章可贞脸上笑颜与那孩子一般纯真,不知怎的,倒觉不该来扰她这份宁静。
而章可贞回过头来乍见陆无樊一时呆在原地,怀中那小娃娃也随之望去,可哪里还记得他是谁!却是铁牛媳妇当先叫道:“陆老弟你回来啦!”
陆无樊躬身道:“大嫂。”铁牛媳妇笑道:“好,小牛子,快叫叔叔。”“叔叔。”章可贞走上前,她已做了陆无樊此生不回的准备,未想他月余便回,见他归来固然欣喜,可瞧他一脸胡渣,满面风尘,不禁喜忧参半:“无樊哥哥,你……”
陆无樊这几日急着赶路未曾洗漱,着实显得沧桑,见章可贞脸色,他也察觉出来,无奈笑道:“我都好。”章可贞放下心又问:“事都办妥了?”陆无樊摇摇头:“正来请你相助。”章可贞忙问因由。
听陆无樊分说过后,章可贞当即决定北上。可二人同乘一骑短途尚可,长途实是为难,章可贞遂骑霜月当先而行。稍作收拾,陆无樊扶章可贞上马,告诫霜月不能使性子,未想它也听话,除他与萧冰婵外,章可贞竟也能驾驭得了。
陆无樊将腰牌交与章可贞,叮嘱路线如何,叫她路上再三小心,章可贞反宽慰他:“我从燕山而来,岂能不认得路。你慢来无妨,别太过心急。”而后二人一前一后又往北去。
陆无樊在后急追,路上连连换马,可仍追不上章可贞,过了六日终赶到南京,可别院中的情形却叫他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