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司晨有术驭群邪,守夜无方握凶星
回目注:星,九青。司晨,本是钦天监的属官,亦指雄鸡,然九锡门中此职却由女子据之。
不过弹指一瞬,阿火便已汗透重衣,心头惊骇莫名,手掌处那股煞气立时消散。阿凓回望四周,哪有什么巨大手掌!
“难道是幻象?那金人怎么又不见了?”
“我……我……”
雪宜身周煞气方才消散,不住在旁安慰,而阿火身子不停颤抖。羯兕见机而惊恐道:“你两个为何化煞?”
阿凓震惊:“我明明未曾用啊,难道……”
阿火苦笑:“都是我害得你,方才气机牵引,三哥关心则乱,亦用了一次!”
阿凓惊呆,叹息不止,良久才道:“咱二人不听元俌大哥之劝,当真是平白浪费一次,甚是可惜!”
羯兕按辔徐行,皱眉低声道:“气化为煞,威力倍增!但神主却多番提醒,莫非此中有甚禁忌?”
“羯兄弟修为也已到达此境?” 雪宜问道。
“未曾!”羯兕淡漠摇头,再度恢复往日神色,嘴角微扬,冷眼斜睨远山,不知在做何想。
正当此时,身后众骑赶来。
“那是甄姑娘!” 阿凓大喜,策马迎了上去,羯兕冷笑不言。阿火大笑摇头。
“嘿,本姑娘来此助阵!汝莫非来此迎接?”阿甄掩口而笑,颜色妩媚,阿凓未经人事,竟不知所措,直愣愣望着她。甄儿面色羞红,低头回避其目光。
“这位姑娘是……” 阿凓自知失态,手指远处岔开话。原来枏儿亦策马而来,身后跟着木檒、石監与一高大汉子。
甄儿笑道:“他是主子的女人,你别乱打主意。”
“我便只打你的主意。” 阿凓眼神真挚,言语直率,甄儿心底一颤,面颊发烫,更不敢看他。
木檒此时已至众人身前,笑道:“你们三个慢吞吞作甚?”
阿凓嘻嘻一笑:“我掐指一算,二哥便来!”
“呸!瞎说八道。”木檒大笑,旋即手指身旁大汉道:“这位尊使江湖人称魔刀君。为我们这一路统帅。”
“在下没藏玄苍,想来还是初次与众位见面!”魔刀君在马上抱拳行礼,神色略显倨傲,其人方面大耳,络腮胡须,面目亦甚黝黑,众人目测其身形约莫八尺四五寸高,甚是长大,似乎并非中原人士。
羯兕心中一紧:“莫非此人是拓跋春后人?自灵夏国被夏贼屠灭之后,拓跋春余党转入地下,没想到仍隐伏于世,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邪剑尊者满眼极恶之意,而这魔刀君却藏而不露,话音铿锵,看来亦是功力深厚之辈!”阿火凝神细看,心下戒备。
众人依次见礼。
“在下羯兕,见过没藏兄。”
邪剑尊一抱拳,没藏玄苍还礼:“他是河北羯氏一党余孽,只不知是皇族,还是旁支?嘿嘿,五胡蛮夷,怎敌吾皇族血脉!”
“众人表面和气,实则暗中较劲。老师待吾恩重如山,元俌大哥也是仁义之主,来日怕是有一番龙争虎斗。我却何去何从?” 石監面色麻木,暗暗叹息。
“这位是枏儿姑娘!”木檒身后似有一团如霞烈焰靠近,众人凝目方始看清,原是一红衣女子,剑眉入鬓,星目如霜,肌肤胜雪,周身盈香。阿火、阿凓一时看的痴了。甄儿只是冷笑不语。
枏儿也不行礼,只对众人微微点头。
“牝鸡司晨,当真颠倒了!” 石監心中不悦。
“看来元俌大哥对我等终究不甚放心,两路人马各派他一心腹之人监督,哼,大哥当真把我等小看了!”蓝雪宜心中亦不爽,阿甄用手戳他后腰:“嘿!想啥呢?”
温香软语在侧,阿凓一腔恼怒立时化作乌有,尴尬一笑,不知如何讨好美人。阿甄笑意更盛,轻斥道:“傻瓜!”
“能博她一笑,做个傻瓜又何妨!”雪怡虽未出声,唇形却为人所见。甄儿心动一颤,神色又复迷茫。而在此时,众人商议已毕。
“众位兄弟,前面岔路便即分离,祝各位马到成功!”
“马到成功!”
没藏玄苍、枏儿、石監、木檒与二十余虎贲军一行人朝青州而去,木檒每每皆在马队最前探路,这日午餐过后,他瞅着远处,心中不知生出什么念头,狡黠一笑:“我前去打探消息,几位自便”
“辛苦木兄!” 没藏玄苍微笑。
木檒纵起轻功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树巅滑行,一纵数十丈!
“听闻鹰爪门主轻功独步天下,不知和这人相比,谁高谁下!”没藏玄苍不动声色,石監亦不言语,二人相互忌惮。
“风刀尊一人怕有差池,我九锡门再不能折损战力,小女前去帮忙!”
没藏玄苍点头,神色甚是恭敬:“梅姑娘自便!”
“莫非这女子轻功了得?能追上二弟?”石監抬头望去,枏儿坐下马早已如风般一骑绝尘,驰骋而去。
“竟是一匹千里马!”没藏玄苍与石監甚是惊讶,相视一眼,满是羡慕,石監叹道:“前几日大伙一道奔驰,尚不觉此马厉害!”
“此马饭量极大,颈细耳短,膘肥腿长,我早该想到!神主何其偏私啊!” 没藏玄苍叹息一声,石監笑道:“没藏兄竟然精通相马术?”
“略知皮毛!”没藏玄苍不愿多谈,当即起身收拾行囊,而后与石監一前一后,率众人接应木檒与枏儿。
枏儿追了数里不见木檒踪影,却不想木檒忽从她身后一跃而下坐在马上,双臂展开,抱住她,当即上下其手,放肆大笑:“小美人莫不是想我了!”
“你这淫贼,不怕我男人怪罪!” 枏儿冷笑也不反抗。
木檒微惧,旋即嗤笑:“昨夜不是我出面,你这细作已然暴露,现在竟还反咬一口,是何道理!”
“我给主人端茶递水,自在后宫走动,什么细作,当真血口喷人!” 枏儿神色诡谲,不住狡辩。
“在墙外偷听机密!还说不是细作,你这小娘除了嘴硬,身子余下处便都是软的,尤其是这处!哈哈!哈哈!”
木檒放肆已极,将手覆在枏儿饱满胸襟之上,一时面色销魂至极。枏儿甚怒,周身气血流动,发动真力,木檒身若电亟风摧,一气在经脉之中鼓荡,周身的不自在,急忙缩手,惊道:“风雷罡气!你是河西王的人?”
枏儿嗤笑一声:“呦!汝身在山中,于天下事倒知之甚详!看来诸葛老匹夫所图非浅!”
木檒冷笑一声:“那老贼不过也是个井底之蛙罢了,又怎知天外有天!”
“此贼为何如此出言?难道他亦欲染指问霸剑?” 枏儿心中警惕,嬉笑一声,有若天籁:“诸葛鸿老儿在大周之时便辅佐常山王郭睿,而后率大家氏族衣冠南渡,大周被五胡所灭,郭睿在南朝延续道统,诸葛老儿功不可没,而后又功成身退、逍遥隐遁,乃世外高人,怎说他是井底之蛙!”
枏儿声音清脆,侧脸看去容颜可人,木檒听她娓娓道来,心神激荡,又欲搂她,然亦惧怕其雷劲,只冷笑道:“大夏之人便是我九锡门死敌,你不从我,我便将你灭口,外人又如何知之!”
“竖子尔敢!”枏儿甚怒。
“汝功力尚未大成,怕你作甚!”木檒怪笑一声,眼中显出淫邪残暴之相,手上劲力一吐,枏儿本在身前,欲施反击而不利,手臂上真力疾吐却扑了个空,木檒待她新力未发,旧力已尽时,只轻巧一拉便将她拖下马,这番面对佳人粉面俏脸,一时神魂颠倒,眼中真诚而粗鲁,爱欲纠缠,喘息道:“我的心头肉,你便从了我吧!”
木檒便欲撕扯她衣服,谁知枏儿只冷笑相对,并不躲闪。
“此女有恃无恐?莫非有诈?”木檒大奇,只一念迟疑,手劲微松,身前倩影如雾气消散,只一瞬间,后心被剑刃顶住,耳闻枏儿怒喝声:“汝再敢打我主意,立时杀了你!”
“嘿!大哥竟将本门轻功中这招‘烟尘浩荡’传了给你!难不成你便是那四奇中的‘百变魅狐’?”木檒高举双手,转身微笑,眼中一如照旧,有恃无恐!
枏儿抿嘴一笑,后退丈许,不置可否!
“姑娘到底是哪一边的?”
“谁给我的多,我便是谁的人!”枏儿面显轻薄之象,木檒眼中火热,握住她手:“好妹子,你我合力,天下事不足惧矣!便从了我又如何?”
枏儿退了一步,啐了他一口:“我家丞相欲为至尊,人家亦不想甘为人下之人,汝有何法?使我富贵?”
“丞相?难不成是王仲明!这人竟有如此野心!”木檒心惊,面色不变。枏儿冷笑:“怕了?”
木檒淡笑:“我师诸葛鸿亦欲称皇称霸,视我为心腹,所谋若成,他日位极人臣,不在话下。然俯首称臣,不若南面称王!吾已然有些计较,汝为吾配,咱二人共图富贵,若何?”
“好!你我结盟!共谋二柳!”
(注,‘二柳’,夏王柳玄昭,九锡门主柳玄刱。)
“一言为定!”二人击掌为誓。极远处马蹄声响起,木檒与枏儿静待众人。
“二弟,你两个脚程好慢!莫非在此亲热不成?” 石監大笑,没藏玄苍面色平和,木檒、枏儿都是做戏的高手,当下不动声色,故作腼腆之相。没藏玄苍心底冷笑:“九锡门各怀鬼胎,皆非善类!”
过不多时,二十余九锡门虎贲军死士亦乘马追上众人,恰此时一纸鹤竟从远处林中穿梭而来,枏儿大奇,旋即伸手。纸鹤随停在其掌心,自己展开,一道音波灌入耳中。
“枏儿改道幽州,暗中监视蓝凓、火陨鸣、羯兕之一举一动。若有蹊跷,不要拆穿,日后向我报来!”
枏儿抬手,纸张沿褶皱自行折叠,再化鹤形,朝北飞去,顷刻消失无踪。
“神主有命,在下需先回门中,各位,告辞!”
“不如我分几名将士护送你回去?”没藏玄苍探问。
“不必!”枏儿上马:“众位兄弟,告辞!”
众人抱拳行礼:“一路小心。”
木檒亦上马,瞅着女郎远去身形,心痒难搔:“没藏玄苍乃是灵夏残党,大哥石監是师父的人,大哥虽视我为心腹,却也不会如此放任,为何令其此女返回。难道欲暗中监视我等?”
“我三人同行不同心,明眼人一看便知,徒然留下那女的在此督责也是无用,元俌大哥定是教她去监视三弟、四弟了!我等兄弟四人少时受大哥之恩,亦得老师倾力教导栽培,可夹在两面做人,实属为难,今次下山,是否不合时宜?” 石監忧心忡忡。
没藏玄苍看他二人神色,笑道:“石兄、木兄可是担忧门中之事?”
石監笑道:“我是担忧三弟、四弟!”
“我是……我是……”木檒面色一红,回身瞅着远处,石監大笑。
“众兄弟,我等加速前行。”没藏玄苍轻喝一声,众骑绝尘而去,却不知一蝙蝠倒挂树林不远处,而后徐徐而起,飞掠出林间。
九天之上,大鹰酋厉疾速飞腾,地辰策端坐其背上,肃然道:“尚书令大人神算无敌,竟提前预知此事,若因我门而致使齐鲁剑龚掌门一门遭袭,当真是追悔莫及了!”
“哼,那是生死门事,与我何干?”酋厉冷言冷语,地辰策也不辩驳,叹道:“我知汝与夏王当年过节甚深,汝不欲帮他也在情理之中。”
大鹰闻言默不作声。
地辰策又笑:“酋厉兄还是记恨当年漠北那‘一箭之仇’?”
大鹰不言语,良久,方才缓缓叹息:“当年若非夏王慈悲,那箭再偏一点,我这条命便没了!”
“元曦兄与卓陀洪漠北激战,乃争天下,又未伤残于你,为何还要记恨?”
“若不是他,我大哥如何会死!”酋厉甚怒,眼中怒火中烧。
正德道:“天降陨石,屠戮数万之众,元曦兄为解倒悬,振臂而起,不顾安危迎击巨石,乃是以力撼天之英雄壮举,汝兄修为极深,只差一步便窥破天机渡过天劫,达先天大妖成就,然亦被大义感染,这才舍生忘死,一同赴难!乃是华夏族之英灵,汝何恨也?”
大鹰闻言,悲声大震,飞鸟翕翼而去、大雁闻声惊落。
正德知他心结渐解,正要舒一口气,忽而耳音一动,似乎听闻身后有异响,回首之间,不过一群大雁高飞,疑惑道:“莫非是幻觉不成!”
他正待出言安慰,蝙蝠已然飞至鹰背,化作人形,恭敬道:“小子见过前辈!”
酋厉催促道:“你二人加一起总也有三百斤,速速化作本体。”
地辰策心知酋厉心境有变,只对蝙蝠笑道:“你变做本体,也能述说。”
蝙蝠旋即再化禽兽之形,口吐人言道:“见了前辈,总归要恭敬几分。方才小的已然打探到消息……”
地辰策听闻他二人言语,心中震恐:“四刀、四剑全数出山了!”
“事急矣!魔君、风刃、石尊这三高手带虎贲军往齐鲁门而去,邪剑、火剑、冰剑朝幽燕剑门而去!还请早做决断!”蝙蝠神色甚急,耳中听闻异响,不住回头。
“怎了?可有人在旁监视?”大鹰问道。
“我也不知。”蝙蝠懊恼。
地辰策心乱如麻,并未听闻二人对话,左思右想终下定决心:“酋厉兄,此时群侠分身乏术,不如我前去支援,你折返汝南,将此事告之元曦兄!让他速速救援!”
酋厉思索半响:“远水解不得近渴,一来二去,恐赶不及。”
蝙蝠道:“酋厉前辈,前几日你不是说看到那苏鸷掌门,听说鹰爪门亦在青州境内。若有他援助,正德前辈大可分身相助幽燕剑门!”
“若寻不得他怎办?”
“这个……”
“汝等宽心,吾去便是!”
地辰策、酋厉、蝙蝠三人对话之时,一人声自数十丈外汇聚功力,口吐玄音凝成一线,传入众人之耳。
“谁!?”三修大骇,寻传音之所在,竟见一人仿佛凭空而现,在群雁背上不住纵身借力前行,而后从九天之上一跃而下,没入林中!
“他是谁人!相隔如此远,竟可偷听我三人说话!”酋厉大惊。
“就是他了!就是他了!我说怎么听到呼吸声绵绵若存!”蝙蝠急促说道。
“方才我也听到了!”地辰策心中喜悦,却也说不清道不明,“此人功力深不可测,万不在我大哥之下,看其起落身法,如一柄利剑,从云霄直插九地。若他是敌非友,刚刚若在后偷袭,我三人恐生死难料!”
“那人呼吸吐纳之法似乎极其古老,莫非是三代以前之古仙法!”蝙蝠嘀咕道。
“嗯?”酋厉甚惊:“当世竟还有人族承习古仙真道统?”
“除我等上古妖修后人之外,还有几大门派功法特异,与古仙传承有千丝万缕之联系。”
“哪几门?”酋厉、蝙蝠追问。
“八风门、幽燕剑门与铁衣门!前朝之时,这三门据传说皆有天仙法之传承!”
“既有传承,为何不曾听闻这三大门派有仙真出世?”酋厉追问。
“华夏灵气枯竭,古仙之法已难得大道,至憾矣!”
三修同声叹息,良久,酋厉眼中灵光一现,追问道:“鹰爪门可有至高传承?”
“未有也!”地辰策摇头。酋厉甚喜:“那人与吾兄名中皆有一个‘鷙’字,又非有惊世传承,想来他那身盖世轻功乃是前世天授遗惠今生!来日且去问问夏王前辈便是!”
三修各有心事,蝙蝠思索良久,摇头道:“那人功法特异,似乎非这三大门派中人!”
“何以为然?”地辰策、酋厉追问。
“小的修为虽不高,耳音却敢说独步天下,铁衣门仇大侠兄弟五人呼吸正大,粗犷如大川奔流,隐遁若潜水无踪,承天地之宗,收发于心;八风门那陈刓呼吸节律一正一反,时急时缓,时明时幽,变化莫测;萧虺、欧阳掌门则是八气共存,变化无尽、纷繁无穷,仿佛一世界;而方才那人气息杂乱无章,似乎是习得了八风门与幽燕剑门两门之皮毛,两般呼吸时刻交替,然意境宏大深远,也不容小觑。”
“这便奇了!难道是偷学?又或得了天材地宝吞服之?”三修不住摇头,所想一一推翻。
“汝以为那人修为比夏王前辈如何?”酋厉发问,地辰策心中暗喜:“这家伙固执己见,对夏王仇恨甚深,从不曾称呼他‘前辈’!”
“正德兄?”大鹰又问,正德缓缓道:“功力之精纯似乎不如夏王。却比萧虺、陈刓之辈略强半筹!而余下三刀、三剑怕也不敌此人!”
“从未听闻天下间有此等人物!莫非是我门同道?”大鹰惊叹。
“九天之下,便不摔死,也要残废。那位高手纵有金门修为,也不能乱用罡煞。”蝙蝠摇头叹息。大鹰笑的开怀,似乎心情甚是愉悦:“那隐士功力深厚、轻功不在苏掌门之下,似乎达沟通天地之‘天人境界’!”
“我方才看的明白,他在下跃之时脚踏一叶、足踩细枝,稍有可以借力处,便可缓得身形,并未用煞。”
“如此则无忧矣!待到达齐鲁剑门十里外,还请酋厉兄略略低飞,我可没有这等惊世骇俗的轻功,万丈纵下,定然受伤!”
“好说!好说!”
酋厉哈哈大笑。地辰策心中大石落地,一鹰载着一人、一蝠朝青州飞速而去。
且说那蒙面人自青州道上不眠不休,朝幽州而去,沿路苦无代脚,只得抢掠了商旅马匹。奔至渔阳县西南二十里幽燕剑门时,已然跑毙命了十余匹好马,却仍耽搁到第三夜子时!到达幽燕剑山门前时,那人一阵恍惚:“师父自幼教导吾,想不到离开此地,已然四年矣!”
(红字:永宁元年时,江湖传闻萧虺弑师,并叛出幽燕剑门。)
蒙面人抬头细看,大门外断剑、飞镞甚多,侧耳细听,喊杀声自山门后传来!他再不敢耽搁,大踏步朝山上奔去,面前一片大火,院墙倒塌,蒙面人心惊欲死:“难道我终究来晚一步!”
“糟了!”蒙面人急忙入内,看到门内遍地尸体,怒火中烧,忽而听到人声,忙即俯身下探,原是一中年男子血流如注,心胸侧插着一把利刃,眼见不能活了!
“孙师哥!”蒙面人甚是悲痛,手按其背,暂缓其痛楚。
“师弟……真的是你!”孙师哥与蒙面人四目相对,生死间头脑中灵光一现,于是再无牵挂,手指后山禁地处,含笑而逝!
“师哥!师哥!”蒙面人叹了一声,冲向后山。
后山禁地处,幽燕剑门仅余数十弟子。欧阳仜持剑怒喝,不顾性命,与蓝雪宜搏命死斗,谁知对手剑术行云流水,无迹可寻,处于下风!
“这老儿剑力根基深厚,可惜招式尚未完满圆熟!观他神情,似乎也不像歹人!” 阿凓长剑如水,无孔不入,然心中杂念不息,不忍下杀手!众弟子不断受伤,欧阳仜心下焦躁,虽处下风,却未显颓败之势!
阿甄以黑纱蒙面,与施剑恩激斗,二人堪堪打个平手,欧阳峑、鲍剑山、任剑雄、钟剑飞四人合战邪剑尊,仍旧不敌,频频后退!
水婈君手握四尺二寸长剑,其势壮烈如虎,剑刃翻飞,便如恶虎利爪扑来,身周搅起一股风暴,竟与火陨鸣斗的有来有回!
“身处九宫,风助虎势!这女子似乎将两门上乘剑术合二为一,当真好生了得!”甄儿挥洒对敌时尚有余暇观看局势,施剑恩全力相搏,仍旧全身挂彩,二人武功高下立判!
“可恶!”阿火真力凝聚,剑势刚猛,然每每皆被婈君出招克制,只得强行变招,一时间怒火中烧!婈君击、刺、撩、洗应对自如,看准机会便即猛刺对方眼目、咽喉、心房、手腕、腰肋、膝腿、脚踝等处,招数无迹可寻!阿火以伤换伤,亦被刺中数击,怒发如狂。恶斗之下,仿佛白虎咆哮山林,狂风大卷;麒麟怒喝九天,驭火驰骋。一风一火激斗,难分高下!
蒙面人甚是惊喜,伏在山后仔细观察:“这丫头进境如此之快!”
“婈君这娃已然超越老夫!”欧阳仜又羞又怒,招式越发凝练,剑剑雷轰电亟、招招风摇气转,间歇鹰扬蛇盘、亦有狼驱熊残,力与势合,剑招越发圆熟正大!雪宜顿感压力大增,不经意被刺中左肩,大怒道:“老不死的,我多番容让,你竟不知好歹!”
蓝凓、火陨鸣、羯兕、甄儿四高手步步紧逼,欧阳仜、水婈君、欧阳峑、施剑恩、鲍剑山、任剑雄、钟剑飞七人合力勉力抵挡,然余下弟子剑术修为平常,与虎贲军对战之下颇为吃力,再添伤亡。一少年人为救同伴与敌俱亡,挥剑而起怒杀两人,自己亦被长枪贯胸,依靠大石之旁,屹立不倒,怒容满面,死不瞑目!
“晋师弟!”施、鲍、任、钟四人大惊。
“晋儿!”欧阳仜大骇。
邪剑尊嘿嘿冷笑乘虚而入,挥剑疾刺,鲍剑山一个疏忽,躲闪不及,小臂整齐而断,大声惨呼,施剑恩怒发如狂,丢下甄儿,持剑猛攻羯兕,势如疯虎,招招拼命!羯兕冷笑道:“以命换命?何其便宜!”
长剑翻飞,青光闪烁,施剑恩浑身浴血,体力渐渐不支,被羯兕大喝一声,一掌击中肩头,左肩骨裂,口喷鲜血,兀自血战不退,却已命悬一线。任剑雄双目血红,挥剑而前,借机抱起施剑恩,羯兕冷笑,并不追赶。
“大师哥!二师哥!”欧阳峑悲愤之极,合身朝羯兕扑去,手中剑只攻不守,时龙、时虎、时水、时火、时生、时死、时明、时灭,剑招狠辣之极,剑力如惊涛、似骇浪,涛涛相袭、浪浪相叠,气势慑人!
羯兕避其锋芒,只斗了数招,便以窥其破绽,幽冥剑划出一道诡异绿芒,疾斩至其颈项!
“糟了!”欧阳峑惊恐,长剑收势不及,一咬牙,只得以臂遮挡!
“无知小儿!妄图负隅顽抗!今日幽冥剑只得破例屠狗!”谁知羯兕一阵大笑,幽冥剑于不可能之处改变轨迹,竟横斩其腰,而欧阳峑已避无可避,眼见变遭腰斩之厄!
“侄儿!那是虚招!”同一时间,欧阳仜大惊提醒,却万万不及救援。
“欧阳师弟!”
邪剑尊便欲得手,众人心头猛跳,无不悲声大呼,忽而一石子如龙盘旋,朝那碧绿剑刃上撞去。剑上一股拧劲瞬间炸裂,震得宝剑险些脱手,羯兕大惊:“八风门高手?”
“有人相助?莫非是宗主派人来此?”欧阳仜大喜,心中一定,招式渐渐圆熟,于生死间磨砺时,剑法进境甚速!雪宜渐渐压制不住,心中狂怒懊悔:“方才心软,不欲下手,当真是作茧自缚!”
甄儿眼见局面倾斜,纵声高喝:“道之有,始于生,成于性,攒于命。与潮偕入,与汩俱出,心无旁骛,能神能明!蓝大哥怎地忘记!”
雪宜听闻甄儿话音,如清泉自九天倾泻而下,直灌天灵,心中一阵喜悦激荡,便是天地灭绝、日月永沉亦不在意,剑气如瀑如雨,磅礴而起!
“这贼人功力如此高超!”欧阳仜惊怒交加,真力汹涌而出,剑尖处点点星芒洒落九宫,攻敌要害!
蓝雪宜水剑高悬,连绵不绝,于断续时接有无、深浅处忙吞吐,竟将一身破绽藏于无形!
“奸贼好厉害的手段!”欧阳仜无功而返,剑上叮叮咚咚一阵轻响,大喝怒骂,再度猛攻。
“老匹夫也不俗!”雪宜反唇相讥,二人兵刃相撩不待用老立时变招。
幽燕剑法如大地广袤,效坤卦厚德,绵绵茫茫,滚滚隆隆,与惊涛搅在一处!二人皆行云流水,难以尽破,战局焦灼,渐有比拼功力之势。
水婈君毕竟年少,时刻一长,渐渐不支!而敌人势如烈焰,剑如疯魔,屡屡直击中宫。
“他一身怒气无穷无尽,尽数灌注道宝剑之上,烧的宛如出炉生铁一般!如何是好?”婈君面显汗水,后背浸湿,手臂渐渐酸软乏力。阿火招式霸道,大违剑理,然其力刚猛霸道,快绝无伦,婈君空有精妙剑招,仍被迫处于守势!
羯兕纵声高喝:“兄弟们,将幽燕门这些崽子全数击杀!一个不留!”
“是!”九锡门士气大振,幽燕剑门众弟子汇聚,负隅顽抗,鲍剑山不顾伤痛左手握剑,奋力抵敌,欧阳峑大口喘息,左右驰援,欧阳仜眼见门人落难,弃蓝雪宜不顾,回援众弟子:“萧虺变节、孙师弟方才战死,门中只有我一人抵挡,若道统再次断绝,如何是好!”
“前辈,我且一试!”
“水姑娘不可逞强,汝速速带着众人离去,我挡下他三人!”
水婈君身中数剑,强忍剧痛,震退火陨鸣,而后闭目持剑,深吸一气!火陨鸣还欲上前,被蓝雪宜拉住:“且慢!此女剑招诡异,静观其变!”
阿火侧目望去,忽觉天上星芒暗淡,大为心惊:“这是为何?”
“莫非是古仙剑术!”婈君身周气息气息莫名凶厉!羯兕不敢上前,身形慢了半分!只这么迟疑了一刹那,数名虎贲军已冲到前方,而七颗光团闪烁,旋即颈项一凉,头颅飞起,横死当场。
“起!”婈君大喝一声,七股气息凝聚身周,化作北斗之形,剑气霎时猩红可怖,阿火首当其冲,大惊失色,两剑相交,臂膀剧震,长剑抛飞脱手!婈君得势不饶人持剑直刺中宫!蓝雪宜骇然驰援。婈君口吐一气,身周斗柄指南,剑气炽烈刚猛,两剑再交,阿凓仿佛置身烈焰熔炉之中,如水剑气立时干涸、经脉苦痛,胸口烦恶难当,心底惊恐,不自禁暴退数丈外!
“不对劲!”蒙面人在山后观看,心中担忧。
“叔父,没想到能反败为胜!咱们快上前相助!”欧阳峑便欲上前,欧阳仜看出不妥,立刻拉住众人,神色惶急,传音水婈君:“丫头,立刻收功,我们一起逃命便是!”
婈君双眼满布血丝,原本俏丽的面容竟变得狰狞了三分,而剑气所向势不可挡,连败二人后朝羯兕斩去!
羯兕身法凌厉,避实击虚!婈君面色煞白,强猛磅礴剑气全数落空,咬紧牙关连斩三剑,剑剑快绝凶狠,难敌难防!羯兕骇然,侧头躲避,发髻散乱,顿感那剑气已然力尽,心中大喜,对众高喊:“果然如此!”
“剑尊,速退!”甄儿急道。
“不必!只需缠斗,便可耗她力气!”羯兕江湖经验极丰,十余年间斩杀正派高手不计其数,此时看出婈君破绽,忙制止甄姑娘率众撤退之令,揉身再上!反观婈君神困力乏,勉力持剑,真力见底,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兄弟们,敌酋大势已去。此女是神主故人之妻=妇,且生擒之!余人全数杀了!”羯兕大喜,对众呼喝。火陨鸣、蓝雪宜三人与虎贲军一道向前,欧阳仜慨叹一声,挡在婈君之前:“我留下挡他三人,众弟子快带她一道撤退!”
“师父!我等与幽燕剑门共存亡!”众弟子无不悲痛愤慨,不愿离去!
生死之间,刀剑临项,正在众人打算玉碎之时,阿甄身后爆发出一股绝强大力,蓝雪宜急忙回身挡在她身前,与那股巨力抗衡,轰然巨响过后,身子飞退五丈之外。烟尘起处,似有刀剑之气隐隐待发!羯兕大觉来人武功极为不凡,忙来驰援阿火、阿凓,持剑喝问:“谁人搅局!”
烟尘散去,蒙面人立在众人身前,腰中双剑化作黑白旋风,卷起满地尘沙攻向邪剑尊!
“好快的双剑术?!”羯兕沉着冷静,接他一剑便退一步,竟是招招极险的打法!阿火上前相助,以二敌一,蒙面人丝毫不落下风。
“你怎样?”阿凓轻问,甄儿面如金纸,嘴角溢出鲜血。
阿凓怒极,周身剑气化煞!
蒙面人大惊失色,双剑剑气化作风暴往来交错,只攻敌要害,却不见裂地之势、碎石之音!
“此贼功力收放自如,已然到了随心所欲之境,可谓是平生仅见!今番大事难济矣!” 羯兕双眼精光大射,心中警惕!同时一刻,阿火震惊万分,甚怕蓝雪宜有失,纵身而前,剑气化煞!三股劲道搅在一处!
天地间显出四个虚影围在三人身周。虚影身着白色宽袍,上戴幞头,腰间悬一酒葫芦,背背长剑,然脚步踉跄、神情狂放,若非只是幻身在此怕早已撞到众人。四虚影相貌一般无二,醉笑道:“二遭!”
“真天人也!”蒙面人、阿火、阿凓无不被仙人虚影风采折服,然三人眼神一碰,再度施展快绝身法,激战在一处!羯兕心明眼亮,惊骇莫名,身形不住倒退。甄儿与十余虎贲军亦退到一旁,幽燕剑门亦持剑观战。
阿凓剑剑凶猛,与激斗欧阳仜时大不相同,然剑煞所至不过五六丈远近,亦无烈火、寒冰之实相,只比常时强逾三四成有余,更惊觉丹基流逝之速劲疾,又是失望又感痛悔:“华夏天规竟如此霸道!!!若再连续用煞,岂不将丹基掏空了?!”
阿火亦大感惊奇,然蒙面人一剑快似一剑,大开大合,中宫直进,刚猛霸道之极,逼得两人再无余暇思考,双剑合璧,左右夹击蒙面人!
三人四剑往来反复,剑光霍霍,石飞叶落,水火汹凶,气散云冲!
“嘿!”虚影醉步蹒跚,仍依在三人身周疾速旋转,百忙中细瞧阿火剑法,眼中满是轻蔑,然对水火二剑剑法相克之威亦感心惊:“天罗恢恢,竟有疏漏?!”
电光火石之间,战局立生大变!水火剑煞与蒙面人双剑激烈交拼,震得满地碎石,威力已甚是惊人。然阿火阿凓心底震惊更胜前时,大喝道:“你竟未用煞?只以剑气对敌我二人?”
蒙面人嘿嘿冷笑:“屠狗焉用牛刀!”
阿火性情暴躁,刹那间,数道剑煞轰然射出,波及四丈外幽燕剑门众人!
“师父小心!”钟剑飞与二弟子撞开欧阳仜,手中剑断成数十节抛飞空中,口吐鲜血,倒地昏迷,另两人被剑煞洞穿心胸,鲜血自口中汩汩而出,眼见不能活了!
“师父,弟子……先去了!”
欧阳仜抱住徒弟尸身,又悲又怒,手臂颤抖,手指远处激斗中阿火:“你这败类!老夫和你势不两立!”
“阿火!不可用煞屠戮凡俗之人!”蓝雪宜大感不妙。
阿火头上气息暗淡,竟多了些许黑芒!
四虚影似乎酒醒了三分,身子挺直,如山似岳,声音冷漠:“一恶!”
“这是何物!”阵中显出两台日晷虚影,分别对向三人,阿火身前日晷转动神速之极,煞气渐渐暗淡,更有无数激流萦绕其身!
“无知小子,自甘承付!”虚影再非狂醉之态,斜目睥睨众人。
阿火身子重了三分,手中剑立时慢了三分,心中冥冥然似有所感,却仍旧大惑不解,而蒙面人双剑已至其面门,被蓝雪宜格挡震退:“四弟,生死激斗,岂能分神!”
蒙面人长声冷笑,双剑回旋,斩、砸、击、撞,霸道无比,亦有一二剑气飞射五丈开外,将虎贲军斩得身首分离!
羯兕大骇,持手中幽冥剑抵挡剑气,手臂微感酸麻,心中奇道:“劲力也非奇大,修出煞气,又有何用?”
“一善!”虚影嘿嘿一笑,解下腰间葫芦,拧开喝了一大口酒,竟然拔剑起舞,无数剑影立成剑阵笼罩三人!而蒙面人头上原本数尺之清气竟似广大三分,玄黑腥蘖之气全无松动迹象!
“善恶不相抵,功过不相消?!”阿火大惊。
“这蒙面贼竟还多了些许功德!难不成我元俌大哥真是大奸大恶之巨枭不成!” 蓝雪宜心底煎熬,出剑亦慢了三分!
“二煞合一竟挡不住老夫双剑剑气!可笑之极!”蒙面人言语戏弄,手中剑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阿火渐渐不敌,日晷虚影消散,刚煞亦随之殆尽。
“取你狗命!”蒙面人双剑不容情,直斩要害,阿凓大惊失色,奋不顾身上前抵挡,仓促间难敌双剑,当下豁尽性命狂舞一气,口鼻处鲜血不停溢出!蒙面人不住冷笑,沉着接招,双剑逼迫,招招夺命!
“此招是‘龙行大川’!这蒙面人怎会幽燕剑门武功!”羯兕传音,甄儿不置可否,忽道:“不对,这明明是八风门的‘刀劲’,暗藏于剑法之中。”
羯兕额上显出汗水,低声沉吟道:“难道是‘那位大人’!”
阿甄面色阴晴不定,闻言亦不言语。火陨鸣此刻已然退下阵来,二人忙上前上前搀扶!
阿火面色灰败,勉力支撑身体。羯兕手点其玉枕,输来一股功力。
“谢羯兕兄,在下好些了!”阿火大为惊奇,勉强恢复两成功力。
雪宜势若拼命,剑煞如瀑布倒卷而起,身周大石顿成齑粉,蒙面人双刃盘旋,隐隐透出一丝黑白之气,刚劲如节、旋转不停,诡异难辨其向!
雪宜万不敢招数用老,以剑拼剑又处下风,只节节败退,早已气喘如牛,眼看再有十余招便要丧命于敌手剑下!蒙面人眼中狂喜,不住摧运功力,似乎仍大有余力!
“汝竟将刀法藏于剑术中?”蓝雪宜大喝一声,运聚全身功力暴起一剑,立时倒纵五丈开外,大喝道:“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定可杀了此人!”
甄儿、羯兕相视一眼,都暗暗摇头。
“来日再会!”日晷旋转如飞,顷刻消散。而那虚影似乎早与蒙面人相识一般,朝他嬉笑无状,全不似画中仙人端严相貌,然潇洒入世之态,却令蒙面人大生亲近之意,心底荡气回肠!
蒙面人眼看得胜,叹了口气,对九锡门众人笑道:“还欲比试否?”
蓝雪宜与众汇合一处,从怀中掏出丹药大口吞服!羯兕、火陨鸣拱卫上前,四大高手紧张对峙。
“阁下功力非凡,在下佩服,然今日汝毕竟势单力孤,我三人若齐上,要赢亦不费力!阁下还欲比试?”羯兕冷静面对。
谁知那蒙面人身子蹲伏,周围七星拱照,澎湃剑气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