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婚礼的第二天,小寻便大病了一场,大概是由于女儿的离开近在眼前,又兼之唐晏在婚宴上挑衅的那些话,还是给丈夫带来了一些不小的冲击。
我给小寻熬了碗米粥,送到卧室的床边,丈夫因听到声响,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拿下额头盖着的毛巾,一脸无力地望向我。
“起来喝点儿粥吧!”
我将热腾腾的白粥放在床头柜上,正要搀扶起丈夫,小寻望向门外道:“馨馨呢?”
“啊!女儿在房间收拾东西。怎么?你有事?那我去叫她!”尽管我们的女儿跟田枫结婚,但由于两人即将移民到火星,所以在返回北京之前,女儿便留在高城花园,她这也是为了能多陪陪我们。毕竟——馨馨以后的全部人生都是跟田枫在火星度过。
“算了!”丈夫眼见我要起身,一把拉握住我的手:“我们就不要打搅她了。”
我看到小寻的眼中闪烁不舍,为避免悲伤难过,便端起了粥碗道:“那你就先把这粥趁热喝了!”
丈夫面露笑容,似乎为宽慰我,便费劲地接过粥碗,三两下就喝干净了,很快冒出一身通体的大汗。
“怎么样?”我用之前给小寻冰镇额头的那块毛巾给他擦汗:“舒服些了吗?”
“舒服些了!”丈夫微弱地点了点头。
果然,小寻的面容漾出了血色,没那么青白了,我便开玩笑道:“你跟那个刚死了丈夫的遗孀较什么真啊!”
丈夫咧出虚弱的笑容:“我想唐晏——应该是憎恨杀死其丈夫的幕后真凶,但因为找不到任何的证据,所以昨天跑去婚礼上发泄,说到底——她也算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毫无同情之态:“这也是她自己遇人不淑,刁平给她灌几句迷魂汤,就把那个坏男人当成了宝,两人居然还过了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刁平贪婪,跟钱老板沆瀣一气,以为背靠孟严这位你们高城大学的前任校长,大家有黑钱一起赚。不想,他跟钱老板的命运一样,都被孟严给杀人灭口。”
“话虽如此!”小寻咧出虚弱的笑意:“但他罪不至死。”
我不客气地冷言讥讽:“他们这是狗咬狗、黑吃黑,贪婪无度,能怪谁呢!”
丈夫无话可说,由于倦意袭来,便躺下身子,闭上了眼睛:“我想再睡一会儿!”
“好!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我轻轻地关上房门,正拿着那只空碗,路过女儿的卧室,眼见馨馨坐在床边,是在收拾着行李箱。我走进屋子,将碗放在写字台上,坐到了女儿的身边。
“爸爸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爱抚着馨馨的边发:“行李收拾好了吗?”
“收拾得差不多了。”女儿抬头,眼见我满目的不舍,其神情微有些难过。
我帮馨馨整理箱中的衣物,实则是为掩盖心头的难离:“你在地球生活了这么多年,就带这么一口箱子够吗?”
“够了!”女儿强挤出笑容:“其他生活用品,航天城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的心头愈加酸楚,为了避免泪如雨出,便急忙站起身子道:“馨馨,你跟我来!”
女儿随我下楼走进厨房,她见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牛奶,从橱柜内找出了面粉与玻璃面盆,不免奇怪:“妈,您这是干嘛?”
“我教你摊鸡蛋饼。”说话的同时,我已经将鸡蛋打进了面盆。
馨馨一副既好笑又难以理解的表情:“教我做那个干嘛?”
我却是面不改色地用筷子搅拌着鸡蛋:“就算你移民到火星,也要吃饭,也要生活,更是要活下去,不是吗?”说着说着,我像是在对自己生气,竟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妈妈——”馨馨的面色一愣,她从身后拥抱住我,就像当年在度假村,我从身后拥抱住婆婆。“我知道您很难过,也很不舍。”
我的语态恢复温柔:“所以——我要让你把我们叶家从你外曾祖母那儿所传承下来的鸡蛋饼带去火星,这也算是我为火星的人类做出了一点小小的贡献。”
“哈哈!”馨馨笑了起来:“我从小看您跟着奶奶做,早就已经会了。”
“那好!”我将面盆交给了女儿:“那你现在就做给我看。”
“好啊!”馨馨接过面盆,当仁不让地和起了面糊,我站在一旁为她打下手。
原本,我以为火星移民计划对于我和我们叶家来说——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天文事件,但馨馨与田枫两人的共同选择,让我意识到这个计划近在咫尺。
我和女儿坐在餐桌边,眼见我第一次吃她做的鸡蛋饼,馨馨一脸紧张的神态:“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我故意露出挑剔的模样:“就是味道有些偏甜。”
“我尝尝!”女儿这才夹了一块焦黄香脆的饼边,放入进嘴巴:“但我觉得口味正好。”
“馨馨,你离开高城,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我希望女儿在地球的这最后时光不要留下不必要的遗憾。
女儿想了一下:“我想去看看区老师,好歹——她也教了我六年的绘画。”馨馨是在提及星空画廊的老板——区花花。
“也好!明天我陪你去。”我也很想知道区花花将她的闺蜜祝宛芳安葬得如何。
第二天上午,我和女儿来到星空画廊,馨馨的手里拿着一幅用牛皮纸包装好的画作,这也算是女儿临行前送给区花花的一份厚礼。
然而,画廊的大门紧锁,我们正不知去哪儿找区花花,就见她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区花花穿过马路时,其表情先是一愣,随而朝我们跑来:“师母,馨馨,你们来了?”
“啊!”我淡淡地回应:“是馨馨想要来看你。”
“馨馨都长这么大了。”区花花开心地打量女儿:“我记得馨馨在我这儿学画画,才刚到我要腰口的位置。”
“区老师好!”女儿礼貌地点头:“那时候我才六岁,现在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是啊!”我略带嗔怪又既显自豪地说道:“这丫头马上就要移民火星,所以想在临行前,来看看自己当年初次学画画时的地方。”
“什么?”区花花面现惊诧:“我天天看新闻,都是火星移民计划,原来馨馨也是也这移民计划当中的成员之一?”
“是啊!”
三人正说着话,区花花已经打开了画廊的大门,邀请我们入内:“师母,赶快进来坐!”
画廊一大半的墙壁都是空的,剩下的绘画也多是陈年旧作,可见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以致招来一股凋败的颓势。
区花花跟随我的目光,眼见廊内“风景”,只得苦笑地解释:“最近,牛顿预言闹得人心惶惶,画廊的生意也不好做。”
“捱过这阵子应该就好了!”我转化话题道:“祝宛芳的骨灰安葬了?”
“嗯!”区花花点了点头:“前几天,我去了趟海南,昨天才刚刚回来。”显然,对方的言下之意是在表明:她按照闺蜜的临终遗言——将祝宛芳的骨灰撒入进了大海。
“愿逝者安息吧!”我这话不仅是在说祝宛芳,最近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包括公公作为四位长辈的最后一个去世,以及钱老板与刁平的先后遇害,就算这两人死有余辜,但死者为大,人已经过世,我也不想对他们多抱怨什么。
区花花将我们领进了她的办公室,一切如馨馨当年学画画时的样子,就连家具几乎都无什么大的变化,两个被自动隔断的区域,分别摆放有办公桌和茶桌,以实木茶桌为中心的那侧,依然散发实木淡淡的香气,宛如弥久的伤感于房内飘然悠荡。
我领着馨馨坐在了区花花的对面,就如同祝宛芳还坐在桌宽的那侧,一切都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样子,但唯独心态则是荒凉变老了。
女儿将带来的那幅画作放上茶桌:“老师,这是我送给您的画作,尽管比不上外面画廊那些美院的大师之作,但至少——这是我的一片赤诚心意,也算是我在地球上留下了这最后一幅毕业作品。”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馨馨送给我的绘画。”区花花一脸惊喜,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牛皮纸,可见是一幅油画:画面上的繁星用荧光颜料涂就,其仿佛会自行旋转般动态演绎,因而令整个夜空俨然会呼吸似地活了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欣赏女儿的画作,没想到其绘画技巧如此突飞猛进地精进神速,该是花了不少功夫来练习。
馨馨笑了起来:“我也是想让区老师看看,这么多年——我有没有将绘画给荒废。”
“不错不错!”区花花连连点头地赞叹:“馨馨,你可是把这星空给画活了,取名字了吗?”
馨馨微微颔首:“这幅画作——就叫星空。”
“星空?这个名字好!”区花花开心地点头:“正好——画廊的大门口——墙壁上的那片星空这么多年风雨剥离,已经变得模糊不堪,我把你这幅绘画临摹作为装饰,好好焕然一新。”
馨馨高兴地回答:“那就谢谢老师对我绘画的认可。”
拜访过了星空画廊,我们乘坐地铁回家。馨馨坐靠在我身边,我望向女儿的侧脸,犹似我年轻时的样子,因而为她撩了撩额边的长发。
“馨馨,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的绘画不仅没丢,还长进了这么多。”
女儿微笑道:“在航天城的训练这么枯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爬起来画画,让自己的心情静下来。”
我面露吃惊的神情:“你不是跟田枫的感情很好吗?怎么还会失眠?”
馨馨却是用回应远方的轻言细语道:“即便两人的感情再好,人——也需要跟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啊!”
是啊!就算我们每个人相爱最深的甜蜜时光,也会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那份悲凉,这就如同早在四十年前,我们离家出走去往孤村,小寻的外婆所悲叹的那句:说到底——我们每个人最终都是孤独的。想必——就算再相爱的两人,于夜深人静的晚上,也抵挡不住这份孤独且深入骨髓的人性本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