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走了两步,我就又坐下了,感受着摆头的费劲,索性一把扯断了那拖在地上的长发,再将上面拴着的白丝一根根拆下,重新接到短的发茬上。
拈起一根发丝,看着那平滑的断口,我一脸无谓的将它丢到一旁。
那满手的白色细丝,散发出的盈盈白光,每一根,都代表了一段少说也有百年的记忆。
重要吗?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丢弃了,未免可惜。
……
这片土地向来不缺少记忆,更不缺少记忆的载体。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一个纪元的主宰都是人类,同前一个世代一般无二的,人类。
不去晓得为什么,我放弃了思考,只是默默地按照自己的秉性去做。
无关生死。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那时的天地,存在着意志,天的意志,气的意志,水的意志……在意志影响下的万物,都同现在的大不相同。
水不再流动,气不再无形,天,也不再遥远……
那时的生灵,很强,其中那些特别强的个体,甚至能与天比高。
毕竟要生活在这般世界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无形的大道碾碎,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如何能不强。
可其中,也有特例。
特例,如我。
我没有其他人那般高大,没有他们移山填海的神力,没有汪洋一般深邃的精神,甚至,我连意识的清醒与否都无法保证。
也是这样,我并不珍惜那些所谓的记忆,愚钝如我,亦能在呼吸间编造出所谓的真实。
只可惜,万族蓬勃的日子太短,在我清醒后的一万两千六百一十四亿四千万个心跳后,天地异变,所有的已知变为未知,土壤开始流动,流水开始结晶,空气开始凝固,天宇开始坍塌……
一派末日景象。
万万兆的生灵死去,有的死在混沌中,有的死在战争中。
战争?
哦,那些极强的个体意识不愿这样消散,于是他们开始破坏周遭的一切,那些规则,那片空间,那段时间,那点生死。
昏天,黑地。
好久好久过去。
我一直看着他们结束。
感觉到一点刺痛,我回过神来。
那根凝聚着记忆的细丝还有一小截漏在手指外,我又一点点将它拽了出来。
那段细丝被拉出后,还象征性的抖了抖,看到这个,我轻笑道:“求生欲这种东西在我身上是否存在过还未曾知晓,你这倒是颇像。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当一个人。”还未等它反应,那根细丝便被我系到了短短的发茬上。
一段时间后,我将一把银丝捏在手里,用力捏了捏,感受着一条条蕴含着生命力的呼吸,终还是放弃了丢掉他们的决定。
……
出到墓穴外,墓室的最高处的空气稀薄,劲风却如刀似剑,瞥了一眼脚下那长的没有尽头的台阶,我张开手,将凌冽的狂风安抚下来,无数的风被我化作细线,卸下身上早已腐败不堪的铠甲,将岩石,树木,河流,甚至是天空,都取下一丝,交织成为我的衣服。
足尖立于巨木之上,看向身后的陵墓,那里也曾伫立着我的巨像,我也曾被无数次朝拜。
嗯,只是觉得,离奇啊。
……
夜色绵绵,一道并不显眼的身影穿梭在林海中,但与其讲他是穿梭,不如说他是在游动,从树梢的交界处呼啸而过。
不错,那是我。
而我此时,正在思考。
若说过去的记忆能给你帮助,那确实有,可也有限的很。
漫长的记忆并不能带给你多少思维上的提升,单单是经验的积累,只会让你愈发固执,说到底还是懒惰,不愿意去思考,还不愿意去改变,认为凭借自己的经历就能顺畅地度过这一生,毕竟人都会死嘛,总要为后来者让步。
可笑,更大的可能是那个可笑的人是我。
血与火的教训。
不去直面本心的拷问,你感受到的欺骗与愤怒,在一些蠢事的发酵下,只会让你不断地更讨厌自己,而后郁郁而终。
啊,当然这个郁郁而终是我观察后得出的,可毕竟我并没有终过,因此在这个方面上我并没有多少发言权。
空气中火焰的味道愈来愈浓郁了,不算少的火焰元素徘徊在我的附近,叽叽喳喳,好不痛快。
这些单纯的元素精灵颇有几分往日故人的模样,也是因此,我并不反感它们,挥挥手将它们赶开。
往前十万步左右,有一块稀疏无木的空地,看样子,像是个小型的村落。
一般村子要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安营扎寨,定是要有一个这边远胜他处的理由,因为条件过于艰苦无法离开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恰巧被我遇到的几率实在太小。
我从空中落下,低语道:“打扰。”随后将手伸入地下,捧起一小堆带着腐殖质的土壤,简单看看它的脉络。
有一点灵脉,还有不少蕴含着灵力的小颗粒……
那看起来像是……盔甲碎片?
我微微诧异,将那堆土放下的同时顺带将一只掉落在衣襟上的,胖嘟嘟的虫子重新埋回土中。
抬起头,嗅了嗅这边的空气,在闭上眼略作感应了一番,面前一张简单的机关地势图便被我刻画在了青石上。
看着眼前的无心而为,我皱了皱眉头,把衣衫在手臂上裹了几圈,用力蹭了蹭,只留下了一层浅浅的痕迹。
“就当是偶然罢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安慰自己道。
毕竟挖坟这种事让谁换成当事人也不会很开心,同谋也算。
话说回来,又有谁会在墓穴中放一堆价值连城的陪葬品,将神秘功法刻在棺材盖上……
不会真有人这样做吧?
我憋着笑,踱步向着那个村落走去。
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了近处。那个,夜里还在灯火通明的村落。
我简单回想了下,墓穴建在同年修筑的神庙上,即使是以侵蚀最严重处来算的话,也就百年出头,没有战争的律法同习惯更迭……
差不多,我还没有很落后。
四十来只火把围着一间简陋的小木屋,木屋门口跌坐着一对母女,女人被打得鲜血淋漓,刀伤,斧伤,烫伤……疼痛每加深一分,女人便用力一分,怀中的孩子不大,也就两岁出头的模样,在母亲的保护中奋力挣扎。
那个没有感情的眼神里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与对母亲的厌恶。
果然,是孽种吗。
见女人鲜血下的面容稍有姿色,联想到方才远处嬉笑打闹的山鬼精怪。
这也算是字面意思上的造孽了啊。
说回孩子,我估计啊,也就是估计,这个孩子会在母亲被打死前被母亲憋死,大概也就是……十五个呼吸左右吧。
该想的差不多想完了,欠身躲过擦着耳朵飞过的斧头,不用看也能晓得,那个蕴含了巨力的斧头立劈了一棵树,整个脑袋陷入了后面的那棵树里。
被。发。现。啦。
不过我也没有刻意去隐藏罢了。
以这样的一种出场去入世,细想也是蛮羞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