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议题只有一个,却开得李树林心里如同塞了发面馒头,奇堵无比。松江大堤决口的事,去年王国君也表示要彻查严办。眼看上半年都过去了,水利厅拿出个不疼不痒的报告,他竟然全盘同意了。
水利厅长张平汇报的主要内容是:省建工集团负责加固的松江大堤东岸没有质量问题。由猛龙集团负责加固的西岸存在一定质量问题,特别是决口两边近5公里的大堤,质量问题很严重。据猛龙集团路桥公司经理讲,那一段大堤的工程分包给雅安建筑公司负责加固的。那个雅安公司因经营不善,已于一年前注销了,法定代表人也联系不上了。但是猛龙集团董事长张匡仁表示,既然是他们把工程分包给雅安公司的,他们愿意承担一切损失。目前他们已在返工加固那5公里大堤……
听完水利厅长的汇报,李树林的肺差点没气炸了。这哪里是彻查严办报告,简直是给那个猛龙集团涂脂抹粉。会议是王国君提议召开的,报告他肯定先看到了,这是要在会上通知大家一下而已,他是一把手,有火也不能在这个会上发。但不说话,我就有愧共产党员这个称号了。
“李厅长,去年你也参加会了,咱们当时定的工作方针是彻查严办。你这是彻查严办吗?修大堤的二级承包商联系不上,可以让公安部门发通缉令,他就是跑出中国也得把他抓回来。他拿了我们几十亿工程款,用豆腐渣工程糊弄我们,联系不上咱们就束手无策了。共产党的政府就这么软弱无能吗?”
“李省长,这里也有咱们监理和验收的责任。调查组已经拟定了,处理有关负责人的名单……”
“我没问你处理政府机关具体负责人的事,我问的是咱们共产党的政府,是不是就这么软弱无能,连包工头都惹不起了!你听明白没有?”说完最后这句话,李树林气得一拍桌子。
张平卡巴两下嘴没敢说话,瞄了一眼王国君,赶紧把头低下如同木头人一样了。
此时会场形势有些复杂了。张平是一副死猪任由开水烫的样子,干脆不说话了。与会的常委和列席人员,全都作壁上观……能在这个屋子里开会的人,没有一个是白菜。现今体制内的官员能熬到省委常委者,至少都得是50岁以上,而且还得是经风雨见世面的人。
当然什么事都会有个别现象,比如20世纪末期,搞“双突”时候。这种事年轻人根本想不到,小脑萎缩的人早忘脑后去了,“双突”就是突击入党、突击提干的简称。
“双突”的背景是什么,可以给有兴趣的读者交代一下。上个世纪末有一年,许多学生在天安门广场静坐绝食,当时的总书记和总理都去那里慰问了那些学生。没过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不少坦克车开进了北京城,还发展成把解放军战士,在北京大马路上活活烧死的重大事件了……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全国各地就开展了一次突击入党,突击提干活动。许多技艺高超的专家把那次活动简称为“双突”。
许多小脑还没有萎缩的老年人,都能记得由学生绝食静坐引起的一系列事件,最初的官方报道是“暴乱事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又说是“动乱事件”,现在的说法已经叫“政治事件了”。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变成“其他事件”,只会爬格子的文化人无法预测,只有那些学富五车的专家才能弄明白。但是写小说的人,得负责任的把这件发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的大事,向读者交代一下。因为此刻被李树林问得哑口无言的张平,是那个事件的受益者。当年他20多岁,写过入党申请书不假,却从没写过“思想汇报”,是党支部书记让他补写了一年的“思想汇报”。就这样,没过一个月,他摇身一变,成了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还被提拔为正科级干部了……
话还得转到那些作壁上观的五六十岁常委身上,除了知天命的就是耳顺者了,全都是老船长级别的师傅,没有一个不会看风使舵的。谁都清楚,这个时候任何人说话,不是得罪王国君,就是得罪李树林,弄不好还得把两个人全得罪了,是上赶子找倒霉。戏只能由他们一党一政两个主角来唱了。
王国君此时的气比李树林还大。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像这种一根筋的炼钢工人,怎么会当上省长?他能懂什么叫历史潮流,什么叫大势所趋吗?但又不能在会上与他硬杠,如果那样上边必然会下来人,调查党政主官不和的事。别看此时作壁上观的人都不说话,与上边人一对一的时候,他们都得像八哥鹦鹉一样,生怕自己叫唤的声音小,被埋没了,那样自己就有可能在小河沟子里翻船。别看主子对自己腐败事不上心,如果真翻了船,那就会被认为庸碌无能,弃之如履了。学者出身的王国君,是一个省的专家级大老板,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自己能败在一个炼钢工人手里……
“李省长,你消消气,这个事我给你解释一下。调查组搞出的这个报告我看过了,的确是有些问题,但还不至于把你气得拍桌子吧。”
他笑着扫了众人一眼,又接着说:“大家都知道,现在干点实事是真难。松江大堤决口若是堵不住,把伊丹县淹了,我和咱们老省长至少屁股底下的椅子得坐不住了,王海峰、赵汝义这样的好同志,肯定就有固定吃饭的地方了。大家想想,咱们都是做指导性工作的,基层具体负责人干出的现眼事,也得咱们兜底,这公平吗?但这个世界上哪里能有绝对公平事啊!就说那猛龙集团吧,把工程包给与他不相干的公司,现在那个公司解体了,连人都找不到了。他们得给人家兜底,负责把大堤重新加固,挣的那点钱还不都得吐出来……”
接着他又讲到监理、验收等单位也不容易,具体负责人、相关负责人还要受到处分,都不容易,足足给大家洗半小时脑。然后又皮笑肉不笑看着李树林说:“咱们老省长,提出彻查严办,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查案子是个复杂事,万一我们的通缉令下去,把那个经理抓住了。他说工程款全发到下边的施工队,是施工队的包工头把工程款侵吞了,这不麻烦了吗?派出所抓错人,影响不会太大,把所长撤了也就完了。若是咱们省委省政府责成公安厅发通缉令,还抓错人,那不成笑话了吗?所以这事得慎重……李省长,你说呢?”
李树林心想,你给大家洗完脑了,我再说就是不明事理的人了。现在我算明白了,像你们这种玩嘴的专家,就是专门祸害国家和老百姓的专家呀。
回到办公室的李树林刚要给关启海打电话,他就敲门进来了。
“省长,王国君这小子肯定不是咱们的人啊。”
“他是国民党,你有证据吗?”李树仁气囊囊怼他说。
关启海没有理会他语气,仍很认真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事两个事露马脚了,这小子跟咱们是格格不入啊。”
“就是八个事,你得拿出证据来呀。”
“证据咱们可以找啊,如果再任凭他这么胡作非为,省里还不得乱套吗?”
“你当我老头子是八臂哪吒呀,全省的社会稳定,吃喝拉撒,还有西部土地整理,盐碱地变水田的水网工程,都把我老骨头折腾散架了。一个产粮大省,若是粮食安全也出了问题,我还有脸去见马克思和毛主席了吗?”
“是的,我知道你确实为全省的事操碎心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想办法研究一下他带过来那些私企,看看他们与王国君是不是有官商勾结猫腻。但这是慢工细活,若是走漏风声,被他知道风险可就大了……”
听他这么说,李树林眼睛一亮:“你研究的是那些私企有没有违法乱纪活动,也没有研究省委书记,有什么风险?但是得找托底的人研究,就是有点风险,我给你担着。”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省长,我不是要立什么功,而是真担心咱们这里出大事啊!”
“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都这时候了,还说这种废话干啥。”
关启海走后,李树林靠在椅子上,闭紧眼睛。关启海担心的出大事不是没有道理。王国君这么搞,早晚得天怒人怨,说不定哪里就得出现动乱或者人命。到那时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这个一直追随自己的老部下,还真是未雨绸缪,替自己着想。
怎么预防这个恶果发生呢?王国君带过来的那些私企老板,已经渗透到各个市州了,就是诸葛亮在世,也无法预料哪里会鼓包啊!至少不能让丰城市出问题。省城是一个省的脸,况且全省的大型国企60%以上在丰城市,整个市的财政收入可以养活半个省,这里绝对不能出问题。谢延安是老江湖了,没什么可说的。王海峰毕竟还年轻,虽然火力十足,毕竟经验欠缺。哪天还得把他叫过来,当面嘱托一番,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树林担心王海峰年轻,经验欠缺,虽然不无道理,却完全没有必要了。因为此刻的王海峰,政治智慧已经日臻成熟。他从北京回来后,把林墨雨讲的猛龙集团张匡仁与王国君的所作所为,在脑海里细细过一遍筛子,已经认定这两人都是祸国殃民的汉奸了。甚至一度想把自己这个判断,对李树林或谢延安讲出来。只是后来意识到,这两人虽是可信任尊敬的老领导,毕竟不是知音。以下犯上的言论,最好还是装在肚子里,避免言多有失。
但是,猛龙集团在王国君的支持下,必然还要向长钢集团下手的事,一定得告诉赵汝义。自己与他不但是知音,还有过命交情,于公于私都应该通报他一声,不然就不是真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