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是镇上最繁华的主路,市贩聚集,叫卖喧嚣。
摊贩们都想趁着日落之前,赶紧把手里的货物卖出去,家庭主妇们也纷纷走上街头,提着菜篮,购买晚饭的食材。
一个卖菜的年轻人生意不错,菜案上只剩下两棵大白菜,又提高嗓门,大声叫卖。
他旁边,蹲在鸡笼后面的老大爷生意显然不太好,叼着个大烟袋,缩脖低头,只管抽闷烟。
一个小伙子腰板笔挺,挑着两大筐鸭梨,吆喝着从街心走过。
他肩上的担子可真不轻,也不知他那条扁担是用什么做的,挑着重担,居然连颤也不颤一下。
两个主妇从前面胡同拐出来,嘴里拉着家常。
“明天张大伯家二小子娶媳妇,摆酒请客,你家去不去?”
“去呀!前年咱家老爷子没了,人家张大伯来了,这次咱不能短人家礼不是?”
前一个主妇点点头,眼角正瞥见那挑梨的小伙子,“哎呦,有卖梨的,二嫂子,你不买几个梨尝尝?”
另一个主妇压低嗓子,“不买,这两天我有事儿,可不能吃凉的。”
前一个主妇笑了,“怕什么,买几个在家里放着,等事儿过了再吃不就得了?”
说着赶紧招手,“卖梨的!梨子怎么卖?”
卖梨的小伙子立刻在路边放下扁担:“谢谢两位大嫂照顾,二十文一斤。”
“呦!你这梨可不便宜。”
“大嫂,我这梨可甜啊。你先拿一个尝尝,不甜不要钱……”
看着街上这些形形色色的路人,沈爱花忽然觉得很羡慕。
虽然这些人的生活很平凡,甚至可以说很无聊,但是他们无疑都很幸福,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家。
他们每天清晨可以到这里来卖货,黄昏又可以来买货,他们不用考虑晚上到哪里睡,也不用担心明天没有地方去。
这是他们的镇子,他们的家,有家的人总是幸福的……
——沈爱花呢?
——他这种人的家又在什么地方?
沈爱花收回目光,他不能再想下去,因为他害怕自己喜欢会上这个镇子,留在这里。
他这样的浪子其实很像是鲨鱼,一生中只有不停地流浪才能生存,若一旦停在一个地方,或许就要窒息而死。
终于又看见了“五味居”那熟悉的招牌,沈爱花好像又嗅到了糖醋排骨的味道。
马车在路边停好,沈爱花回头道:“走吧,我们去二楼挑一个好位置。”
车里的舒云应了一声,带着妹妹走下车厢。三个人朝五味居店门去。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只见五味居的店门突然从里面重重关上了。
紧接着“嘭嘭嘭嘭……”一连串声响不断,整条街上的商铺居然同时全部关闭了店门!
——这是怎么回事?
——眼下天还没黑,饭店怎么会这么早关门?
——就算要关门,又怎会整条街突然同时关闭?
这时,刚才还在那卖梨小伙子和讨价还价的两个主妇,脸色居然都变了。
也不知为什么,他们都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爱花。
那两个主妇表情阴冷,随手丢了菜篮,掌中却多了两捆绳索,那卖梨的小伙子也缓缓抄起了筐上的扁担。
怪不得他的扁担连颤也不颤,原来竟是用生铁打造的一条铁扁担!
街口那卖菜的小贩也不叫卖了,忽然一脚踹翻了自己的菜案,竟从菜筐里抽出了两把明晃晃的钢刀。
卖鸡鸭的老大爷还在抽烟,腰板却已站得笔直,身形竟似比刚才暴长了一尺。
右手托着二尺多长的铜烟杆,一双眸子里也有精光射了出来!
这些人全都在盯着沈爱花,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峻,每一道目光都好像是出了鞘的刀。
沈爱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位置正好被这些人包围在中央。
街道上除了他们几个,其他人居然一眨眼全都不见了,原本一条热闹嘈杂的街道,转瞬间安静如坟墓。
有风吹过来,沈爱花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圈套!
——这街上每个人的行动无疑都是经过严密计算的,并且一定又经过详细的演练。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舒云拉着妹妹,又将她又藏到自己身后,慢慢向马车后退。
这时忽听吱的一响,街道对面,一家茶馆二楼的一扇窗子忽然开了。
窗子里站着一个人,这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眼睛望向这边,脸上仿佛还带着微笑。
——徐万林!
——窗子里的人赫然竟是徐万林。
那茶馆的门也开了,又有四个人陆续走了出来。
这四个人沈爱花居然也全都认识。
第一个走出来的个子不高,光头凸肚,正是全义门的掌门人,神拳郭全义。
第二个瘦脸窄额,怀抱长剑,却是皖南神剑陶鸿飞。
最后两人,一个满脸虬髯,一个身高臂长,正是枪棒双宿,魏卓魏越二兄弟。
这四个人都是江湖中的名流前辈,不久前都曾在流云堡与沈爱花见过面,为什么又同时出现在这里?
徐万林偏身一跃,从窗口轻飘飘落到街心。
郭全义、陶鸿飞、魏卓、魏越也一起走了过来。
五个人施施然停在九尺外,只见徐万林拱了拱手,笑道:“沈兄,舒云姑娘……不对,现在应该叫沈夫人才是了。二位新婚燕尔,携手同游,实在是羡煞旁人呀!”
沈爱花淡淡一笑,“徐兄一呼百应,能请来这么多高手到这里赶集,实在也让人佩服得很。”
徐万林探身向身旁各人看了一遍,笑道:“沈兄高看徐某了,这些高人前辈哪里是我请的,都是各位自愿来的。”
“哦?”
沈爱花瞥了一眼那两个买梨的主妇,“连东海蓬莱岛门下的‘日月仙子’也来了,这位兄台卖的梨子想必也不会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差。”
一个主妇冷冷道:“不错!我姐妹正是蓬莱岛门下。昔年曾蒙受吴老镖头的大恩,如今九方镖局有事,我们怎能不来?”
那卖梨的小伙子接道:“跟他多说什么?!无情无义之徒,懂得什么感恩图报?让俺一扁担砸碎他脑袋便是了!”
沈爱花道:“阁下莫非便是‘担山将’杨二郎?”
“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正是山东杨二!姓沈的,听说你的刀很快,今天不妨也来砍掉俺的脑袋吧!”
沈爱花不懂。
他不仅听不懂杨二的话,也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郭全义忽然大声道:“我在流云堡就看这小子不是好人!却也没想到他不仅色胆包天,居然又如此心狠手辣,连朋友也不放过!”
“朋友?”
陶鸿飞冷笑一声,阴恻恻地道:“你说谁是他的朋友?吴少镖头难道会是他的朋友?”
魏卓道:“吴少镖头少年英雄,名门之后,怎会和他这种不三不四、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做朋友?”
魏越点点头,“不错!就算他有朋友,一定也是那些杀人放火的狐朋狗友!”
徐万林摆了摆手,“几位前辈,我们这次留住沈兄,只不过想问他几个问题,事情尚未调查清楚,几位前辈怎能出口伤人?”
听他们口口声声不离“吴少镖头”四个字,沈爱花只觉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脊背发凉。
他们为什么要围住自己,沈爱花隐隐约约已猜出了几分,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