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花千语问道，“离家暴亡之后，李书成还有什么对手？”
秦临盯着铺灰色被单的床，回答说：
“首先，离家毕竟家业不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我相信李书成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其次，东南以后李书成一家独大，你觉得这样的局面有谁希望出现？所以，他必然还有一招，就像上台唱戏之前总要化个妆。对他而言，最简单的一种方式就是给自己画个白脸。”
“我，我不是很明白。”她挠挠头。
“其实就像他挤进生意场一样的招数。他牺牲自己的女儿拿到上台的门票，那么在离家待死的时候，他多半也会牺牲一些人，赢来舆论优势，从而得到凭意行事的自由，比如又把自己弄得像个受害者。之前我听说，对东南黑恶势力的肃查在两个星期前正式启动，估摸着最多还有一个星期，楚洁的底就得被摸得一清二楚，那个时候，嘿嘿。”
“离家不会做最后一搏吗？”
“反扑？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他怎么反扑？明着来，不正好印证了那声‘太子’吗？死得更快。暗地里搞事，是嫌可以被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多吗？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切断和楚洁的关系，放弃他来止损。”
“对哦。”花千语点头应道，又蹙起眉毛，“对他的调查不是从两星期前开始的啊。报道的是，但实际上不是。我在队里听说的是调查提前了两个星期，然后昨晚最后联系的时候，有人正好聊到这事，说是证据已经齐备，明天，就是今天，将展开抓捕还包括离家的人。”
“提前了两个星期？今天抓捕？！”秦临喃喃道，眉头紧锁。
他突然跳起来，大笑着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两只胳膊牢牢箍住不容她抗拒，还想要亲吻她的脸颊。
“你要死啊！这是发什么神经？！”花千语又惊又怒，动弹不得直接甩头撞向他伸来的脸。
“噢！”秦临发出惨叫，捂住下巴。
她乘此机会立即挣脱束缚，怒气未消，于是回身猛踹了他一脚。
秦临根本来不及反应，被一脚踢得踉跄后退，撞在墙上，咳嗽着滑坐在地上。他喘着粗气，胸膛起起伏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到底是在发神经？！”她完全无法理解，立即想到一种可能，“秦临，现在还是你吗？是不是钟新禾回来了？！”
他只是大笑，没有回应。
这笑声让她心里发毛，一边防范着他，一边向门口退去。
良久，他终于止住了笑声，抬头看向门口的女人。
那张冰冷的脸上此刻满是喜气，如果不是受限肌肉，嘴角能咧到耳根，原本溢着漠视寒意的眼睛变得清澈。
“花千语，不，千语，你真是奇迹的化身。老天有眼，让我遇上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取笑你，并且你要是有任何麻烦，我都站你那一边，帮你。”
秦临说着，语气愉悦，随后靠着墙闭上了眼睛，右手放在了自己左胸前——那是感受心脏跳动的位置。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啊？”
花千语懵圈了，刚刚那样的笑容肯定是秦临，实在容易辨认，哪怕是在钟新禾僵硬的脸上。
“千语，你救了我一命。这么说也不绝对，救了我的还有我自己。虽然老了二十几岁，但是逃过死劫，值了。”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是犯病了吗？我怎么就救了你一命，难道是因为在楼下的时候没打死你？”
他扶墙捂着肚子试图慢慢站起来，但又跌了回去。
“你没事吧！”她赶紧冲进房间，应有的戒备仍未放下，“伤得好像还挺重的。黑线怎么不修复了？”
秦临尽力把准备脱口的“还不是你打的”咽了回去，说：
“你的行为，我完全理解。黑线没出来应该是能量不够。钟新禾，都不用等你的援兵到了，今晚给他收尸吧。”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怎么老是像在打哑谜。”
花千语问，不好意思地伸手揩去他嘴角的血迹。
“提前两个星期，今天开始抓捕，打得就是时间差，我怀疑这本身就由李书成掺和搞的鬼。获取证据，别的不说，他肯定得帮大忙，所以我推测的是三个星期获得足够证据。但现在已经取证四个星期，并且今天开始抓捕，那今天就是绝杀的日子。换句话说，离家的覆亡就在今天，整体的时间前移使得他们根本来不及和楚洁彻底划清界限。
“楚洁已经必死，按我对他的了解，他要泄怒，这也是李书成化白脸的好机会。楚洁身边肯定还有李书成收买的二五仔，要是这人传给他姓李的此时的下落，他很可能就直接杀过去了。在有一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去，那就是李书成身边，或者李书成所在的位置里正好有离家的钉子。在有把握杀掉李书成的情况下，他一定会去。”
“你不是说他要泄怒吗，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去呢？他哪有这么聪明。”
“楚洁和你可不一样。他既不莽，也不傻，我给你讲得他这么狼狈，完全就是因为他一直在被李书成算计。你看我，我只是被李书成小小的算计了一次，就落得这么个下场，逃来逃去跟条狗一样。楚洁他可是一直在被李书成当成棋子，一刻都没跑出棋盘。”
花千语嘟嘴，“你刚刚才说不骂我了。”
“……我没有，算了，那对不起。李书成的收官，多半就是这样，设套引诱楚洁过来杀他，然后借着二五仔直接把他做死。真要如此，李书成首先能获得‘受害者’的身份，甚至说准确点，他这个证人因为提供了证据而被犯罪者恼羞报复，这样的身份实在是太完美了，不管是在舆论上还是哪，短时间内谁敢对他下手？
“其次，楚洁一死，当年的事证人又少一个，还能通过他这次袭杀行为把离家的罪证给钉死了。最后，他除了可以是受害者，还可以是杀掉一个证据确凿犯罪团伙的大英雄，临危不乱，惩奸除恶，同时敲山震虎，警告那些认为此时他势力孱弱，准备攻击他的那些家伙 。”
秦临摇摇头，“完美的收官，我想不出来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
“想杀你的人都死定了，怪不得你刚刚那么兴奋，等等，好像不对啊……”
“别傻了！咳，不是，别天真了。楚洁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啊！你在想什么？我是那件事唯一活着的证人了，如果你是李书成，你会怎么做？”
他突然摇晃身子，刻意用更尖锐的声音说：“啊！他们都是大蠢货，看不穿我的计谋。那个送快递的也是个傻蛋，虽然他看到了我的漏洞，但我赌他一定想不到，他活着才不会让我晚上睡不好觉，所以我就突发善心饶他一命吧。”
他立即严肃下来，表情中带着些许嫌弃，继续说：
“你觉得可能吗？”
“……行，我明白了。不过你刚刚一定要这样吗，你是在学我说话对不对！秦临，你真是一点都不讨女孩子喜欢。”
“别傻……咳，此言差矣，男的也不喜欢我。”
花千语无话可说。
“我刚刚那么兴奋是因为，李书成今晚以前一定会要了我的命，他亲自出手，我可没把握跑掉。但是遇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和钟新禾换了身体。要是换个普通人到我身体里，我还得去帮帮他，但钟新禾嘛，死了就死了呗。
“另外，美丽又幸运的千语小姐，你真是太好了，我太爱你了，但是如果你能把脚从我腿上挪开，那就更好了。”
听着前半句还挺高兴的她，后半句就让人很不爽了。
“不就放一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救了你的命哦，你不应该再多谢谢我吗？”
“可你这么压着我腿麻了。还有，你这挟恩图报要不得的！”
她笑了一下，脚上更用力些，“你这是对救命恩人应该有的态度吗？”
秦临委屈地说：“噢！你下象棋一定不喜欢出车。”
“哦？”
“因为你马后炮肯定用得多多了。噢——！”
花千语站起，把受伤更重的他扶了起来。
秦临倒在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没事吧你？”
“还好，至少现在被你弄死。我说真的，以后我们最好不要联系，我发现你有暴力倾向。”
花千语一拳砸在床上，“你说谁有暴力倾向？！”
他看着她的拳头，只是看着也不说话。
她此时发现不对，收回拳头，在小腹前绞起手指，柔声说：“我平时不是这样，除了训练，其它时候我都挺文静的，但是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来气。我觉得是这样，因为你现在是在钟新禾的身体里，所以我潜意识就想攻击你，而你又表现出了顺从和配合，我就控制不住。我没有暴力倾向。”
“这个解释确实在理，我可以接受。”秦临点头赞同，“这个证明很合理啊，你进步真快，不过，你应该知道‘文静’这个词一般不能用来自称吧？由此可见……”
“你还是闭嘴吧。”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们现在干什么，不会在这等到晚上吧？你打我干嘛？”
秦临一掌拍掉她的手，“有情况，我听到‘嘀’的一声。”
他飞快抓起床上的终端，屏幕亮起，显示出大门前的监控影像。
花千语躺在他旁边，指着屏幕上那个被框红的人影问道：“这就是钟新禾的警报系统？这么一看确实比黑线低端太多了。他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钟新禾背后的高人？”
“好问题，再看看。嘶，他站着不动了。”
“他口袋里好像有枪，就他撩衣服那个小硬块看见了吗。”她仔细看着屏幕上那个戴着帽子人影的口袋，“奇了怪了，我怎么觉得他挺眼熟的。”
“是不是你队里的人提早到了？”
“怎么可能！我会认不出自己队里的人吗？我一定在哪见过这家伙，不是现实里，应该是在哪份资料上，他是谁来着？”花千语苦苦思索道。
他突然抬头看向监控，露出没有遮挡的并无特点的五官。
“我感觉他和你的行为好像啊，真不是你队里的吗？卧槽，难道说……”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她大叫道，同时激动得一拳砸在大腿上。
秦临的腿。
“我他-妈……”他受此一击，手里的终端没拿稳，摔在脸上，正中鼻子，血液的铁锈味道一下冲进鼻腔，直上大脑。他捂着鼻子和大腿鬼叫着。
“这家伙是黑曼巴蛇排名第三的杀手，名字我忘了。他来杀钟新禾？！秦临，怎么办？！”她惊叫着，转头看向他，“你怎么流鼻血了？”
他一脸愤恨地看着她，道：“你说呢？”
花千语一下起身，捂住自己胸口，又羞又怒，“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快用你那个虽然聪明，但喜欢挖苦我的脑袋想想办法啊！”
“他有多厉害？”他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她把他拽起。
“我要是有枪能拼一拼，但你也知道我没带。我们是跑还是藏起来？”
“跑？能跑我遇见你之前就跑了。冷静，冷静。现在我们有四条路，首先是藏起来，这房子挺大能藏的地方肯定不少，但同样的被发现之后基本就死定了。其次，是找到钟新禾留下来的出路，那个卫生间。再者，我们可以用大宝贝和他同归于尽。楼下的门你关了吗？”
气氛变得肃杀。
她点点头，“我锁了。第四条路是什么？”
“先下手为强。”
秦临说着，抓起终端从床上下来，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花千语立刻跟上。
“你最好对他能打出对我一样好的效果。”他白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屏幕，显示无信号，“监控已经被他弄掉了。”
“我去拿刀，谁赢还不一定呢。”她狠狠地说，想要下楼。
他抓住她的肩膀，指着大门。
锁边的门缝有亮光闪耀，那是金属热熔溅起的火星。
秦临沉声道：
“他这是在试探，看来他对钟新禾了解很多。听着，拿到刀先躲在离门最近的房间里，把大宝贝的手机给我。只要有能逃出去的机会直接走，我来拖住他。”
“不行！那你呢？你凭什么为我……”
此时没有男女之别，他一把拽住她的衣领，拉得她垫脚，低吼道：
“闭嘴！蠢货！收起你那套不合逻辑的浪漫主义幻想。如果我俩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那个人必须是你。我活着有什么用？唯一知道且能证明我不是钟新禾的人要是死了，你觉得我还能活几天？等你的队友一到，加上离家的事警察肯定卡了道，我插翅难逃。”
秦临并未松手，清了清嗓子，使劲压沉了声音，对着门口慢悠悠地说：
“不敢敲门，看来是恶客。”
门缝的亮光顿时熄了。
“看到了吗？我们唯一的优势在于，他不知道我不是真的钟新禾，我可以暂时拖住他，可能只有几十秒，你一定要抓紧机会！”
“可是……”她带着哭腔。
他捧住她的脸，盯着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轻声说：
“如果你接受不了之前的理由，那就换个记法：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有个男人愿意为你而死。这足够你得意很久了。手机给我。”
“绝不！”她使劲推开他。
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随之而来的是数个金属物体。
“闭眼！”秦临大吼道，捂住花千语的眼睛，同时偏转身体。
耀目的白色闪光瞬间充斥整个区域。
一层薄薄的眼皮仿佛什么也没挡下来，视神经上传来如火烤般的痛灼感，然后是失衡和耳鸣。秦临感到一股力从身前袭来，他被推倒在地。
恍惚中听到两声枪响。
花千语把他拖拽回了钟新禾的卧室里。
锁上房间门。
她拿出那个之前用来威胁秦临，论斤卖的手机，轻抚上面的一个按键，大声喊道：
“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扯着喉咙大声说，“听得见，只是很吵，我又不是聋了。我现在知道白亮到极致的黑是什么样的了，真他-妈难受。”
“你怎么认出那是闪光弹的？”
“猜的，不然还能是什么？会炸的躲也躲不开了，烟雾弹，呵，然后就是这鬼玩意，我就知道这三种，撞上了。这才是杀手，你也多学着点，莽夫，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打了胳膊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我一下。”
“之前让你上车，我们搭伙，你还不乐意，结果呢，还不是一样。”她笑着说道。
“那这么说都怪你了，乌鸦嘴。还有多久？”
她在他手里写了一个数字。
“行，你先说？”
“可能是因为你这个话痨一直念叨，我想慌都谎不起来了，其实吧现在这样我可以接受。”
秦临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个笑话，大宝贝不会哑巴吧？”
楼梯上鞋盒一样的物件里，计时结束。
大宝贝将惊喜范围内的所有东西，化为残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