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疯玩了一天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
本来还想约小文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可偏赶上她的室友们今天集体返校,非要喊她出去聚个餐,我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跑去硬凑人家四个小姑娘的饭局,就只能买个馒头回来自己慢慢啃了。好在这种独来独往的日子我早已习惯,只是看到小文发来的聚餐照片时,我还是会多多少少有些自卑——毕竟小文的家境比我富裕太多,像这种人均将近两百块的自助餐我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
“唉,终究是我高攀了呀!”
稍稍调整一下心情,我再次坐到电脑前完善南迦巴瓦之行的路书。
分配给每个人的任务包已经写好,日程安排也大体敲定,现阶段只差给路线拟一个名称了——作为一条尚未开发的户外路线,命名的工作当然要由首支开线的队伍完成。我反复翻看着找来的资料和照片,想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名字,比如说什么“南迦巴瓦之南线”“南山南线”“那木拉错——多雄河谷线”等等。可是我琢磨了半天,总觉这些名字好像都差了点意思。
“到底叫什么好呢?”我抓着头发苦恼不已,只好点开三人的群聊找点灵感。
鼠标滚轮不停转动,群聊记录即将到顶。我呆呆地看着路线图,脑子里却只有一摊浆糊。
“起什么名呢?”翻过地图上的皑皑雪山,我将指尖慢慢回溯到路线的发端,海拔三千米的纯白村静谧而安详,如孩童般依偎在雅鲁藏布江边。
“纯白线!”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就这个了!”
第一阶段的路书总算截稿,我迫不及待地把它发上了三人群聊。点赞狂魔蛋老师秒回了一句“牛逼”,顺带把一个陌生人也拉了进来。
“刀哥!”还不等蛋老师向我们介绍,峰少就先行一步打字欢迎,老刀反手丢来一个“好久不见”的表情包,紧接着蛋老师又把我的路书重发了一遍,群里的气氛就这么活跃了起来。
我默默删掉对话框里没打完的文字,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聊天。
通过他们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峰少和老刀很早之前就在一个户外群里认识了,同为“装备党”的两人总能找到一堆共同话题,并时常在户外群里互吹一番,相约“面基”更是家常便饭。
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约定却一次都没实现过,甚至都不知道对方长啥样。按蛋老师的说法,这俩人“只能算神交已久”。
“刀哥,你这回可不准再放我鸽子了吧?”
见峰少率先发难,老刀立马接上一个“谁割谁太监”的表情,还说这趟他要再去不成,以后就改名叫“老鸽子”!
“我看行!”蛋老师立马表示可以免费给他们做见证人。
“哈哈哈!多谢老蛋!”
调侃过后,老刀突然把路线图里去往“一号海子”的横切路线截图发到了群里,不太开心地问道:“哪个鳖孙画滴线?存心搞人不?”
见老刀一句话就问到了重点,我忍不住在屏幕前捂嘴窃笑,心说总算有人能替我治治蛋老师了。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蛋老师那个鳖孙,居然把我上传路书的聊天记录截图给了老刀!唉,我终究是太年轻了呀!人心险恶呀!
我看着那张截图,硬生生憋了口气没有说话,只在心里头暗骂一句***!
“呦呵,群里还一个人呐?”老刀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那啥,你是领队呗?”
领队?这可不能够啊!在你们这一众大佬面前还能轮得到我来当领队?不拖你们后腿就不错了!
“对对对!”蛋老师那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又上来了,跳出来一顿胡扯。
“对你个头!”我实在气不过,被迫出来辟谣,却没料到峰少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是个二五仔,非要在群聊里跟一句“他就是领队”,气得我直拍桌子。
“日程排太密了!”老刀说,“这种强度的线,路况也不知道,最好走一天歇一天。”
我单手托着下巴,认真考虑了一下老刀的建议,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倘若真的要走一天歇一天的话,我们徒步全程的计划用时就要从五天变成九天,这相当于是从一条中长线改成了长线,到时候且不说假期够不够,就单单是多出来的补给都会成为很大的负担。
对于这一点,蛋老师和峰少也跟我持相同意见。
“还有哇,咱只有第一天能指望马帮,剩下全靠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搞不定啊!”打完这些字,蛋老师又发来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还偷偷修改了群聊名称。
“南迦巴瓦老年团?”嗯,挺贴切的。
老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琢磨了一下,计划书里好像也就第二、三、五天强度比较大,咱们其实可以只歇两天,休息天少备点吃的就成,也能减重,如何?”
“走七天?”峰少问。
“对!开线嘛,本来就要额外预留几天,物资也要多带的。”
“那算上往返大交通十三天喽!”峰少把路书里的安排截了个图,随后又补充道:“要是把出发日期改到中秋节前一天的话,我可以出去十七天。”
蛋老师附和说:“我也差不多哦!”
“我十五天。”老刀说。
好家伙,你们这帮人假期真多!现在压力给到了我这儿,我查了查刚发的课表,又算了算打工的排班,无可奈何地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咋啦?领队大人没档期?”
面对蛋老师的调侃,我一时不知怎么回他。
“没事啦!大不了我豁出老脸不要了,亲自去跟你们院长讲情!”
“不至于,不至于!”我赶紧谢绝的蛋老师的好意。
毕竟,我们校领导是肯定不会让本校学生参加这么危险的活动,唯有自己偷偷跑路才是上策。
“那咋办?”老刀在群里问道,“领队不去,怎么搞?”
“也不是不去……”我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如果算上中秋节的话,我起码能攒出十四天,但是……打工的钱就不够路费了。”
蛋老师一看,当即发来一句感人至深的承诺:“小晖呀,别发愁啊!你大交通和住宿算我的,从科研经费里面出!”
“啊?这不好吧!”
我刚要假模假式地推脱两句,蛋老师就给我私发一个科研经费的截图,并说反正项目预算也用不完了,不如拿来“资助”我一下。
“啊?那……谢谢蛋老师了!”不知何故,蛋老师突然之间的大方反倒让我有了点疑惑。
“难道是学生?”老刀表示难以置信,又问蛋老师说:“你们学校的?”
“不是不是!”蛋老师赶紧澄清,“我哪敢喊本校学生去啊,校领导要扒我皮的!”
“就是的嘛!”老刀说:“小朋友厉害呀,年纪轻轻就能带队走这种线,佩服!”
“我真不是领队!”可任由我如何辩白,这领队的帽子今天恐怕都是摘不掉了。
接下来,我们又讨论了很多关于装备的事,还分享了每个人的装备清单。
我大致看了下,发现大伙的选择都很接近,背负系统全是碳纤维背架配合尼龙防水袋主仓,帐篷也是一水的金字塔,就连睡袋都选了同一款无底羽绒睡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由赞助商统一提供装备呢!
“冻土地钉要带吗?”我从抽屉里掏出一小把崭新的钛合金地钉,像攥着宝贝似的抚摸着它们,还顺便把地钉的照片发在了群里。
“我说小领队啊,这地钉是不是从户外论坛里买的啊?”老刀发了个“坏笑”的表情。
“呃……是。”
“唉,我就知道!”老刀的语气里似有些无奈,“你呀,交智商税啦!”
原来,老刀很早之前就测试过这批冻土地钉的样品。
他说他当时特意带了一顶配有九毫米铝合金帐杆的隧道帐,打满风绳搭在了高寒川的风力发电站附近
。那破地方一到晚上就会有十级以上的大风,他缩在帐篷里,听着风声呼呼地刮了一宿。
等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披上衣服起来一看,竟发现有几根地钉已经被狂风给生生拉断了!只剩下无依无靠的风绳空荡荡地飘在帐篷上,时不时地扫过那些断在冻土里面的半截地钉。
“不会吧?好歹也是钛合金的啊!”
“唉,都是噱头啊!”老刀一声长叹,“我后来专门找朋友用仪器测了那地钉的成分,发现所谓的‘钛合金’其实几乎就是纯钛,机械性能很不理想,根本不适合做地钉用!”
“对对对!”蛋老师也跑来凑热闹。“我证明!我就是那个朋友的朋友,仪器就是我们学校工学院的!”
“啥?”合着我花大几十块就买了个噱头?“可要是赶上低温咋办?好歹也是十月高海拔啊!”我还不死心。
“没必要!”蛋老师说,“那边十月份没那么冷。”
“不是有冰川吗?”
“海洋性冰川,可不敢在上面宿营!”蛋老师立马回复道,“那种冰川一直流动,全是冰隙。”
“没事滴,大不了用风绳打锚点嘛!有石头就行。”老刀知道蛋老师误会了我的意思,特意替他补充了一句。
“好吧!”我郁闷地搓着手里的地钉,暗骂自己简直就是冤种本种。
闪烁的屏幕上,大家还在热情地讨论路线和装备,可我却完全没了心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便把电脑一关,独自坐在了黑暗的寝室里。
“是时候了!”我正郁闷着,忽闻一丝细微之声掠过脑海,右手更是不受控制地摸向口袋,从中掏出一张名片。
日落已久,灯也没开,这名片却在我指尖闪烁着金色光亮。
细看之下,金色外膜似有松动,拈指一搓,外层脱落,内里乍现星芒十六,彼此之间更有暗线相连,拼接成一幅星象图案,其辨识度之高,让人想不认识都难。
“双子座?”我皱起眉头,渐渐星光黯淡,数行文字浮现其间。
“析-心-师?”我念得一字一顿,“这什么玩意?”
困惑之际,无数猜想闪过心头,几乎快要编成一部小说。
而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就如同求证一切的钥匙,拨通之后,对方秒接。
“你好!谢谢你啊!”对方开场直接一句感谢,都把我给说蒙了。
“你是……上午中暑那位?”我试探着猜了一句,“你咋知道是我?”
“会在这时候打这个电话的,也只有你了。”
“你这名片……双子座,什么意思?你和那个小姐姐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的声音是不是跟你们有关?”我一口气道出了心中所有疑惑。
“哈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在我听来竟隐隐有些治愈之感。
“你这是赶时间吗?一下子问了这么多!”
我没有说话,只静候对方的解答。
“好吧,那我从后往前说!”他稍微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首先呢,你所谓的‘心里的声音’,我猜应该是我同事的‘控心’。这玩意不好解释,你就简单理解为催眠吧!”
“她对我下了催眠指令?”我瞬间警惕起来。
“嗯,虽然不是一码事,但可以这么理解。”对方说话沉稳,嗓音柔和,却明显不打算做进一步的解释。
“然后呢,对于我们的眼神你也不必太过惊讶,毕竟看穿人心是我们吃饭的本事。”
几句话间,对方已经完全掌控了节奏——他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联系他,也知道我会问什么问题,可他却只愿意说他想说的内容,而我就只能这么听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双子座的喻意也很好理解——你,是两个人。”
“双重人格?你的意思是?”我语气平淡,几无波澜。
“不一样!”他停了两秒,又说:“大概就是一人两面和两个人的区别吧!”
“什么意思?”我胸口一紧,语速加快,就这短短四个字都差点让我舌头打结。
“言尽于此!有空来我这里现场咨询吧。”
“呵呵……”我对着电话一阵苦笑。“说个价格吧,让我死心!”
“免费!你拿着金卡过来。”
“哦?”我心说这人莫不是个骗子?
“别担心,我不是骗子,你来过就知道了。”
“我最近有事……”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条“肚子里的蛔虫”。
“随时来,但建议半年内,不然金卡要失效了。”
“半夜去也行?”我故意跟他抬了个杠。
“随你。还有事吗?”
“呃……为什么不收费?”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稍稍停了一下,回答的口吻中略微带着点忧郁,
“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可以看透人心的人来讲,这世上的事情多半都是很无聊的。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读不懂的人,我当然要挑战一下。”
“好吧!那等我有空一定打扰。”
“那我随时恭候大驾!再见!”
“再见!”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忙音,很显然,对方才是要赶时间的那一个。
这一通解谜的电话打完,待解的谜题却是更多。我晃了晃脑袋,心里面突然升起一份奇怪的预感——即便我有再多问题,明确的答案也会在南迦巴瓦等我,直到我抵达的那天。
我回味着方才的对话,不知不觉间丢掉了先前的郁闷与好奇。
地钉和名片也被我统统锁进抽屉,刚刚的事情,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