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人者，无法自医。”
身后的树丛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桓拂过了眼前的枝条从里面走出。
“你的心，终究还是偏向这里。”
“你好像……一直都很清楚我的动向，我几乎就是在你眼下活着的，有些时候，我真是对你十分地好奇。”我对上了他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眸。
他笑得有些勉强，但并没有否认我的话。
“我掌握着所有人的动向，可却只有你……让我觉得有些许趣味。我已经开始期待着，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他拾起了地上那个覆满了尘土的面具，缓缓地递给了我。
我从他手中接过，指头不自觉地刮蹭着面具上凸出来的茉莉花纹。
“还能有什么趣味？不过是躲在它后面继续做一些该做的事罢了！”
“这张面具……戴或不戴，有区别吗？你已经用实际的行动告诉了我，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
“是吗？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有身为局外人的你，才能看清这一切。”我掀起衣角将它细细地擦拭干净，再次将它戴回了脸上。“不知为什么，戴着它总会觉得安心。”
随即，我又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只有戴着它，我才能拿得动手里的剑，才能有胆子去杀人。”
“后来，我竟也渐渐地怀念起……当年在古堡的那段时光。你们若是当上一辈子的小姐少爷，那我便当一辈子的侍从，我再也不高兴去计较你们的吃穿，我情愿永远缩在那个小房间里做梦。”
“到了春天……太阳很好的时候，我会把画板搬到园子里，对着满院的玫瑰和漂亮得不像样的莲画画；到了热气腾腾的夏天，我就躲在房里和她一起念诗，等火烧云爬满天空的时候，我们再跑到露台上去吹风。”
“我是最喜欢秋天的，古堡门前的那棵红枫总是开得很美，我想把它的叶子做成很多个书签，夹在你和枫各处的卷宗里，夹在月儿和朗的乐谱里，夹在小影的日记里，夹在裕儿总会拿错的资料里……”
“医人者不能自医,渡人者无法渡己。”桓依旧抛出了这句话。
“可是说到底，我还是相信……你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我惊讶地转过身，从面具的两只孔洞里望向他的脸。
“什么？”
他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莫不是在打趣我，于是我又轻声问了一遍。
“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
他的眼里满是坚定，恍惚间，我便也信了他的话。说来也怪，好像相信别人永远比相信自己来得容易，胸口渐渐传来了几丝暖意。
“你很特别，一直都很特别。从我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你，我便这样觉得了。一开始的你，似乎并不相信情感的分量，你将剧本胡乱地改成了自己最想看到样子。可结尾的时候，你终究还是后悔了，不是吗？”
“再次苏醒后的你，面对着眼前的残局，即便保持着躲闪与逃避的姿态，却也都只是做做样子，你遇到的每一场困境，都是自己咬着牙挺过去的，不是吗？”
“在测试中不顾一切拯救同伴的你，在百草堂勇于打破族人偏见的你，深入迷境而又选择放下仇恨的你，卸下责任却又重新拿起它的你……这些零星的碎片，组成了我眼里全部的你。面对这样勇敢灿烂的你，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
“自卑而怯懦的你，凭借着强大的内心做出了许多改变。所以我相信……你的存在就是这场浩劫中最大的变局。”
桓大概是疯魔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地滔滔不绝，他竟也会说出这样多的好话来哄人，总之令我十分动容。眼泪混着鼻涕黏糊糊地绷在脸上，我终于决定取下面具。
抬手擦拭的瞬间，桓递出了怀中的方帕，“还是用它吧！”
“那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我展开帕子将它轻轻地盖到了脸上，霎时，鼻腔中溢满了茉莉的清香，我暗自诧异起来又贪婪地吸了几口，那花香之中似乎还有其他的味道，但我形容不出来，虽是味道但更像是一种感觉，我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是七八月份的海风。
“臭丫头！原来是你！“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桓的背后冒了出来，我突然紧张得不敢拿下脸上的方帕。
“嘿！还躲呐！有本事钻到地缝里去！”叶老头笑着打趣，“现在知道没脸见人了？当初放火烧院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嗯？”
我羞愧地钻进了静长老的怀里，然后趁着众人大笑的功夫偷偷仰起头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对不起。
静长老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极了一位哄骗孩子睡觉的慈爱母亲，这样安宁的时刻总是令我十分地贪恋，我便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这清平院可算是彻底毁了！咱们又该回辰光阁了！哈哈哈！”叶长老摇了摇头，“要我说，也是时候将那院阁好好扩大一番了！这么些人……住不下啦！”
“那这次换你去咯！”
“干嘛？”
“问宗主们要钱呐！修院子得要人力物力啊？”
“好你个藜！难怪大家都说你是人精！”
“是你要扩建的哎！话又不是我说的怎么还怪我了？你个老叶头！”
两位长老吵吵闹闹了一路，大家也就嘻嘻哈哈地笑了一路，破晓时分，我们终于回到了辰光阁。
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思考什么，我只想倒头就睡。合上房门的瞬间，满身血污的枫却站在了门口，我连忙让他进来了。
“抱歉……我，我……”他支支吾吾地，不知想说些什么，我坐在床沿上好奇地歪着头。
“那次，是我伤了你……你还好吗？我的剑刃轻盈又锋利，我想你……一定伤得很重。”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渐渐靠近了我，“你的伤口……还疼吗？是不是流了很多的血？它现在怎么样了？”
我夸张地摆了摆手，“早就没事了！结的痂都褪了，什么疤痕也没留下！”
他依旧皱着自己的眉头，我也禁不住犯了难，这伤口又不在显眼的地方，我又不能把衣服掀起来给他看，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安心呢？
“若不能给我看的话，那便再让静长老好好瞧几眼吧！”
我瞪大了眼珠，“你……你，你也……也会读心术？咳咳……”我赶紧低头假装咳嗽起来，枫的眼睛可真是迷人又危险呐！
“抱……抱歉！我是有跟藜长老学了一点，不过平日里是不会用的！”他窘迫地站在旁边，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嗯……真的没事了，上次大家把我救回来的时候，静长老已经做了最全面的检查，我要是恢复得不好……她是不会放我走的。”
枫微微地点头，“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你……你是我最不愿意去伤害的人，但现在，我心里又多出了一份愧疚。”
“不知者不罪嘛！况且是我意气用事犯了错，也是我硬要瞒着你们的！”我拉住了他的衣角，“那个时候……就算你真要杀我，我也不会傻站着的！我肯定第一时间就把面具摘了，然后再向你跪地求饶！”
“我相信……令长大人一定会饶了我的！最多只是将我绑回来让我对着叶老头认错！”
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我开始佩服起自己逗人一笑的本事来。
送走了枫，我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去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时间的谎言中陷入了静止的怪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