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王仁恭压制住心中因为王士龙放走了栾青峰的失望，望着那个身上插着几十支羽箭的黑甲骑士问道。
沈宁缓缓的转过头，将面甲推了上去：“卑职是左屯卫护粮兵校尉燕宁，见过大将军。”
王仁恭一怔，随即叹道：“果然是你，刚才见你冲阵时认得你这盔甲和战马，你这是第二次令我大吃一惊了。”
王仁恭自嘲的笑了笑道：“反倒是你护粮兵的校尉最先追了出来。”
沈宁缓缓摇了摇头道：“还是晚了。”
此时，司徒冲等人率军追了上来。
骑马经过的时候司徒冲的眼神在沈宁身上一扫而过，似乎也是颇为惊讶，只是那眼神一闪而过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前面那上万的霍叶步兵身上。
陆陆续续从周军大营中杀出来的骑兵不下三千，将霍叶的千余轻骑剿杀干净之后缓缓的在几位大将军身后列成阵势。
周军没有立刻进攻，霍叶人更不可能犯傻。
一万步兵，面对超过三千大周精骑，列成防御方阵都没有什么胜算，更何况主动发起进攻？
指挥的霍叶渠帅下令士兵们结阵缓缓而退，保持着戒备，士兵们倒退着向后撤离。
司徒冲站在阵列前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向前一指。
数千骑兵骤然发动，踏地的声响如同轰隆隆的战鼓，潮水一般涌向霍叶的步兵方阵。
距离还有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就有胆子小的霍叶士兵松开弓弦将羽箭送了出去，那箭堪堪飞出百步远，歪歪斜斜的掉了下去。
大周的骑兵冲锋中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嘲笑，羞红了那霍叶士兵的脸，也吓破了他的胆，不过这一箭就好像是将紧绷着的湖面破开的小石子。
随着这一箭的发出，霍叶士兵紧绷着的神经也同时一松，无数支羽箭随着那支歪斜的箭射了出去。
箭如飞蝗，铺天盖地的射了出去。
三千精骑分作六道洪流，如六柄锋利的匕首一样狠狠的刺了下去。
虽然有不少大周骑兵被羽箭射翻，但他们身上精良的甲胄分担了大部分风险。
临阵不过三矢，面对高速冲过来的骑兵，合格的弓箭手在骑兵进入射程后最多也就射出三箭。
三箭之后，弓箭手就必须退到长矛手的后面，否则，防御力最低的弓箭手只能被骑兵屠杀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不在双方将领的计划之内。
很显然，应对这种突然到来的厮杀，霍叶士兵远不如大周的府兵。
虽然大周的骑兵们饿着肚子，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展现出了惊人的战力。
战斗在半个时辰后结束，一万名霍叶步兵被斩杀四千余，剩余的士兵几乎全部投降，而这，却是司徒冲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降兵，就是负担。
如今大周的远征军已经断粮，怎么可能再养活将近六千战俘？
“不能放回去！”
钟天石看了司徒冲一眼，叹了口气道。
司徒冲点了点头，他知道钟天石想的什么。
这六千战俘，收是不能收的。
如果放回去，等周军撤退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六千只狼，从后面狠狠的撕咬，一口血肉，一口筋骨。
而那个时候，只怕训练有素的大周府兵已经饿得没有力气抵抗了。
“杀了吧。”
司徒冲淡淡道。
“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尚书右丞王士龙也骑着马追了上来，正巧听到司徒冲下令屠杀战俘。
他立刻拦在司徒冲面前，义正词严的说道：“我大周之兵，乃是仁义之师，既然他们已经降了，决不可再造杀孽！”
“若是你敢下令杀俘，他日班师回去我必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司徒冲冷笑道：“等你有命回去，老夫自然等着你参我。不过如果王大人愿意将自己的口粮献出来养活俘虏，本将军倒是考虑少杀三五人。”
王士龙一窒，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司徒冲冷笑，对王士龙抱了抱拳道：“若是你我都有命回去，面圣之时，纵然王大人不参我，我倒是也要在圣上面前好好问问王大人，为什么将栾青峰放回去。”
“这私通敌国之罪，王大人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跟陛下解释吧。”
他拨马而回，冷声说了一个字：“杀！”
近六千已经放下了兵器的霍叶士兵，抱着头蹲在地上。
一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少年吓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不断打量着那些骑着马来回巡视的大周骑兵。
见他实在吓得够呛，他身边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霍叶老兵轻声道：“别怕，周人不会杀俘虏的，他们总是说自己是什么仁义之师，大周的皇帝是仁义之君。”
“放心吧，他们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说不定一会儿就把咱们都放回去了。”
那霍叶少年颤抖着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霍叶老兵嘿嘿笑了笑道：“说了你别不信，上次在马訾水我就被周军俘虏过，押着我走了两天，管吃管喝，最后嫌我累赘又给放了。”
“临走的时候我还顺手偷了他们半袋子粮食，那些家伙明明看到了居然不管。”
霍叶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老兵，张了张嘴，最后挤出几个字：“周人真傻啊。”
那老兵点了点头道：“周人本来就是天下最……”
后面的字他没说出来，因为一支羽箭精准的钻进了他的脖子里。
箭簇从后颈中穿了出去，直接切断了他的喉管。
血噗的一下子喷出来，溅了那霍叶少年满脸都是。
随即，那少年啊的惊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脸色吓得惨白如纸。
在临死前，这个霍叶老兵想到的是，周人这是怎么了？
无数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大周的骑兵开始屠杀俘虏。
有人开始反抗，很快被横刀砍翻在地。有人站起来想远处狂奔，但是将后背留给了敌人的他们，又怎么可能逃得了？
疯狂逃命的霍叶步兵被大周骑兵从后面追上然后砍死，而大部分人则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再也站不起来。
羽箭覆盖之后，骑兵开始耙子一样来回梳理，将残余的霍叶步兵逐个砍翻。
屠杀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近六千人就被屠杀殆尽。
大周远征军监军王士龙看着这阿鼻地狱一样的场景，很不争气的吓得尿了裤子。
这是王士龙这辈子第一次被吓得尿了裤子，当然，小时候没有自制能力的时候不能算在内。
换句话说，自从他入仕的那天开始，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丢人。
不过这不是仅有的一次，而下一次，他尿裤子的地方是在侩子手的刀下。
“燕校尉，你……为什么会在护粮兵中任职？”
王仁恭好奇问道。
沈宁一边将挂在黑甲上的羽箭扯下来，一边淡淡的回答道：“护粮兵挺好，最起码……是最晚挨饿的一群人。”
少年郎嘴角微微抽动，那是因为有的羽箭还是从黑甲的缝隙中钻了进去，虽然刺入的并不深，但每拔出一支，都会带出一股鲜血。
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可额头上流下的汗水还是告诉别人，他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疼痛。
王仁恭赞赏的看了沈宁一眼道：“委屈了你，若是你愿意，可以到我左武卫……”
“谢大将军好意，薛将军待我不薄。”
沈宁打断了王仁恭的话，略显无礼。
王仁恭张了张嘴，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再说话，沈宁也没有表现出继续交谈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并骑沉默的行走，一个似乎陷入沉思中，脸色沉重，一个默然的继续一支一支的将身上的羽箭拔出来，然后随手丢在地上。
司徒冲派了亲兵过来请王仁恭过去议事，王仁恭这才转头对沈宁说了一句：“回营之后，我派人送些伤药给你。”
沈宁点头致谢：“多谢大将军。”
没有推辞。
王仁恭笑了笑，拨马朝着司徒冲的所在而去。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在骆毅和徐鸿雁的帮助下沈宁将黑甲脱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里面的衣衫已经被血浸泡透了。
好歹数一数，他身上被羽箭射出来的口子不下二十处，幸好黑甲足够坚固，链接处也是精钢打造的链甲，羽箭刺入的都不深，只是伤口太多显得有些恐怖。
独孤胜亲手为沈宁上了药，一边擦拭血迹，一边皱眉道：“何故如此拼命？”
沈宁笑了笑，拿起一边的酒袋子摇晃了一下，却发现已经空了。
骆毅从一个行囊中取出一个酒袋递给沈宁，缓缓道：“最后一袋酒了，省着点喝。”
沈宁没有喝酒，也没有省着，而是将那一袋子酒丝毫不心疼的倒在自己的伤口上，烈酒从伤口上流过，甚至泛起白沫子。
烧得伤口一阵剧痛，但沈宁的眼神却好像更明亮了一些。
“准备一下，如果不出意外咱们要换个地方待了。”
沈宁将最后一口酒灌进嘴里，抹了一把嘴角说道。
“换地方？去哪儿？”
独孤胜没阻止沈宁用烈酒清洗伤口，听到沈宁的话后扭头问道。
沈宁沉默了一会儿道：“王仁恭大将军想把我要到左武卫去，薛世雄肯定不会放人。为了应付王仁恭，说不得给我个更大的官当当。”
“这个时候，就算让你做大将军，有意义吗？”
独孤胜瞪了他一眼说道。
沈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不是问我，何故这么拼命吗？”
他停顿了一下道：“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心里不踏实……尽了力，再做咱们应当做的事，也就没了什么扯淡的愧疚。”
“从今天开始，咱们要做的，就是在撤军的时候尽量多的保住些人命，然后想办法把大周的兵，变成我的兵。”
“越多越好……所以，你问我薛世雄给我升官有没有意义，答案是肯定的，有！”
次日，薛世雄升帐议事，沈宁第二次参加了军事会议，第一次的时候，他只是个看客。第二次，他成了主角。
沈宁因功升为从五品别将，回军之日再发行文至兵部正式任命。
因为鹰扬郎将孟世笛战死，其麾下三个折冲营三千六百名士兵暂时交由沈宁率领，十八骑，皆有升赏。
“三千六百人么？”
在薛世雄鼓励的眼神注视下，沈宁默默想到……还是不够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