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
“北京啊北京，你埋葬了许多人的热情......”
其实这是我的歌词。
我应了靳伯他侄子的邀请，去他那在北方的酒店里做菜，顺便学着调酒。这是他说的。
朋友们都说，生活在南方，工作在北方。可我却总觉得哪里有人，哪里就只有工作，没有生活。
靳伯的侄子叫靳东，大我十岁，开这家店已经有三个年头了。我到了北京他才告诉我，我就是在前台端酒水的。我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里不太卖吃的，主要就是销售酒水，有提成，卖的越多提成越多。”这是他说的。
这满世界铺天盖地的谎言，就跟他现在圆挺的啤酒肚一样恶心可耻。
我需要钱，又无处可去。至少维子那里我还没打算好跟他混，我就待在了这里。我没什么条件可以挑工作，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工作。还债，供弟弟妹妹们上学。我每天的照例事项就是：擦桌子、洗抹布、摆杯子收拾垃圾，卖酒陪酒，每天早晨十点上班，晚上一点下班，中午三小时轮班休息。酒店里的客人，都是下午开始一天生活的人。
工资讲好了前三个月每月1500元底薪，30%的酒水提成，之后每月多加200，最多2600元底薪。我答应了。像我这种既没家境又没资本也没技术的人，唯一能奉献的就是把自己的时间拿去挣那每月多加的300元，寄回家里，供那几头猪上学吃喝。
店里一共三个人手，加上靳东一共四个人，宿舍是一个三十平米的独居室，摆满了四张上下铺，拖鞋袜子铺满了地板，其中点缀着零食袋和烟头烟灰。做饭的洗菜池就在床铺旁边，下床蹬上鞋子，甚至不用走一步，就能够到锅碗瓢盆。每天下床穿鞋至少能踩一次水道地漏。除了厕所另隔了一间，这屋子简直就是厨房客厅卧室的综合版。
我倒想知道哪个变态发明的这么损人的房间布局。我还是想一个人住在十平的工厂小看守室里，终日不见天日。
住所不好，工作也无聊。
先不说大部分客人每天下午三点左右才开始涌进来，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就是各式各样的男女，踢踏着拖鞋的，头发没梳的，还有踢踏着拖鞋没梳头发的，跟朋友三五结伴要上几瓶酒之后吐的脏话，都够我受一宿的了。
无论男女，张口一句脏话带个玩笑，然后咕噜喝口酒，继续张口来句脏话再带个玩笑，然后一群人再咕噜喝口酒，坐在一起开怀大笑，觉得说的关于他的妈的事真是好笑。
我就纳闷什么能让他们觉得那么好笑，能笑到仰过去把裤缝都扯开了。
以前觉得村里的妹子泼辣，后来发现城里的女人虚假。
我无法断定那种快乐是真是假，反正，看着女人们张口闭口骂脏话，聊起感情来用的字眼丝毫不逊色于男人们，会让人产生种错觉，心想这世上要女人这角色干什么?！但是从他们脸上洋溢的满足的笑容来看，他们或许是真的很满足每件都能扯到他的妈的事情。尽管我无法表示赞同。
我开始失眠，整晚的做梦，总梦见稀奇古怪的场面，没有一点连贯性。有时候脑海里会一遍遍重复着白天听到的话，脏话，对话，情话，偷听到的悄悄话……睡一觉起床别说精神了，能睡到头痛。
作息也开始乱七八糟的，睡眠能安排到下午四点，晚饭能吃到夜里十点。偶尔想吃顿感冒药，却不知道吃的是哪顿饭的。注意力集中不了，总想睡觉，我工作就更心不在焉，提酒时总算着自己工资，或者算着日子等哪天提出辞职。
靳东开始训我，问我端酒时能不能别摆着脸给客人看。
我说我没有摆着脸——我真没感觉到。
靳东说：
“那你不笑你那是啥意思兄弟？！兄弟你啥意思！你端酒连个笑容都没有，让谁看着不是有意思呢？
这就惨了。
我说我没什么意思，就是适应不了。
靳东说：“你就不会装个样子是么兄弟?连个样子都装不出来，你这还咋混下去兄弟?你就不怕每月到最后自己提成最少?！”
从小到大我就这脾气，我跟靳东说。别说装个笑了，装个哭都不会，脑袋跟块木头似的，是几就是几，从来不会拐点弯委婉一点。靳东骂我也是情理之中，小时候奶奶也经常为此骂我。
靳东咬了咬牙，骂了我句混蛋，就没多说什么。
他扭头走开，顺着吧台摸了一块抹布，拿起来狠狠扔了出去，骂了句脏话就结束了。我清楚，虽然我有提成，但挣得最多的当然还是他，他宁愿我们提成多一点，他也多挣点。可是钱永远挣不完。牺牲的却是我们的睡眠，还有健康——我们为人本该有的休息的权利。
店里弟兄们都偷偷看着我，我尴尬地不知所措，拿起块抹布又放下，又拿起块白布，想擦擦杯子却没有脏杯子；也没人叫我去提酒，我就装傻似的站着，当做无所谓的样子。一个弟兄走过来，告诉我：
“这里没有能干到半年的。”他安慰我说，“我刚来时也不适应，大家干上三五个月就走了，主要就是挣得多。”
“别太放心上！谁打工没挨过骂?！”他说，拍了拍我肩膀。
我点了点头。
谁都没指望着这活儿来改变生活，因为现在看来，别说改变生活了，工作已经把生活改变的面目全非。但主要是挣得多，他们有人一月能挣6000元，至于怎么挣出来的，看看那些陪老板喝酒吃饭一天到晚应酬不断的人就明白了。
我跟靳东说再干一两个月我就不干了。靳东没说什么，只说我走之前一个月跟他打声招呼，我说好。他估计也是碍于我认识靳伯，没说什么。我也是由于第一次来北京，觉得什么事都很新鲜，没立即打算换工作。
就那么将就着。
酗酒不利于腰痊愈，可是第一个月我领了3850元的工资，我还是头一次领到这么多的月工资。拿到那些钱，一沓百元钞票攥在手里，翻来覆去数了十几遍，慢慢享受着一张一张点钱的快乐，我还真有点心动想留下来好好工作。
我这软骨头的笨蛋就又晃晃悠悠干了两个月。
这酒吧店在一处不是很繁华的地带，但也足够繁华了，我是说，按照周围的商业建筑——四周是各种打着特色招牌的餐厅，旁边还有几家超市，两个水果店店和一个小吃摊，由于背后有一大片住宅区，所以生意也还不至于冷清。按照靳东的话——至少还够给我们开工资。
靳东总是说他的店要是哪天能开到市中心那里就好了，或者在一大圈的娱乐街什么的，但是这处地带显然是城郊的在建小区。起初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何他总对店的地址这种事耿耿于怀。后来发现，他似乎对很多美好却得不到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感叹别人的酒吧都出名，他感叹别的老板都很有来路，人脉广，他感叹他结识不到那些有钱的混的很出名的，他感叹没人在他酒吧里唱歌。但我觉得那些只能说明一点：他想要的太多。
其实我倒有点想让这店生意冷清，或许还能有闲暇时间站在吧台上看点书。然而店面不是我的，说这话绝对是缺德。
不管怎样，钱不少我的就行。
让我再次打消在这里工作的念头，是靳东第二次骂我，并且还喝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