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在市中心的杏花园小区,3室2厅南北通透的格局,是朱媛媛和沈文琴共同相中的。一开始沈文琴说四楼更亮堂一些,洪亚男说:“还是三楼吧,以后姐来的时候,会省点力气的。”
朱媛媛笑着说:“文琴说的对,还是四楼更亮堂一些。我能来几次呀?”
沈文琴马上说:“就要三楼了,而且无论你来几次,我都到楼下接你,搀着你上来。”
朱媛媛白她一眼:“你这是恨不得明天就让我成为老太婆啊。”
沈文琴嘻嘻笑道:“你要还这么歪我,你看我明天敢不敢管你叫老太婆。”
今天是周六,一大早姐两个就到了新房。量好了几个窗口,计算好了需要的床上用品,还不到8点。知道百货大楼此时还没有开门,沈文琴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
喝可乐时见朱媛媛盯着墙上的十字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沈文琴知道她一定是伤感了。因为那个彩色十字绣上,是一条小船,小船斜上方是一个大大的家字,旁边还绣了一行小字:“人是漂泊的船,家是温暖的岸。”
“姐,我看你还是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她坐到朱媛媛身边,还搂住了她脖子。
“胡说八道,别人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啊。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我一个50多年的老电灯泡子,挂在你们家大厅里,成什么事了?”说完朱媛媛自己先笑了。
“姐,我说的是真话。想到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家,我们俩怎么说心里也不安。”
朱媛媛轻吐一口气:“小琴,姐说的也不是假话呀。就是找不到你,我也准备帮他找一个年轻女孩结婚生子的。幸亏天老爷这么开眼,这回总算能让我静心了。”
“姐,你这么说我都觉得更对不住你了。”
“你看你,又与我说外道话。姐是在太上老君炉里炼过的人,还有什么事能拎不清啊?咱俩说句贴心话,更年期我是在大牢里过的,出来之后,为了不让他伤感,我是老太太擦胭脂,强打精神浪。小男还不到30岁,那是真老虎,你能不知道吗?你不是对不起我,是救了我。姐这辈子太累了,从今以后你们都把我当亲姐姐,闲下来时候,别忘了我就行了。”说完她闭紧眼睛靠在沙发背上,似乎真的累了一样。
看到朱媛媛很疲惫的样子,沈文琴眼泪差点没流下来。俗话讲,少年夫妻老来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她怎么可能还会有伴啊?
一般的男人不可能入她法眼,优秀的男人能认可接受一个进过太上老君炉的人吗?老天爷对她太不公平了……
挑好窗帘,服务员开出来的票是3000多元,如果再买床上用品。至少得七八千,这也太贵了。
沈文琴有些不认可:“姐,我看咱们还是到别的商场转一转吧。”
朱媛媛白她一眼:“说什么话呢,翻一次身,什么都得要最好的。这事你们说的都不算,必须听我的。”
那个服务员笑着说:“看看,这才是亲姐姐呢。大姐,别的商场的确能比我们便宜不少,但质量能一样吗?我们这窗帘你就是挂个10年8年也不会掉色的。”
“大姐,这可都是真丝面料的,如果褪色掉色,你可以找我们的。”见她们好像在犹豫,一个年长些类似主管样的人走过来。
朱媛媛扭头看时顿时愣住了。那人也愣一下,随即惊讶的叫道:“朱姐,怎么是你呀?”
“怎么不能是我?难道我进商店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的天哪!姐,你是一点也没有变,还是这么幽默潇洒有风度,真太让人羡慕了。”
原来这人曾经是朱媛媛手下的一个科长,集团破产重组后,在百货大楼承包了床上用品柜台。随后她告诉服务员,把窗帘包好,不用开票了。接着又带着她们,选好床上用品,那人又告诉服务员不用开票了。见朱媛媛坚持要付钱,她说:“朱姐,我要收了你的钱,让咱们处里人知道,肯定得拿我当嘴垫讲了。”
朱媛媛表示,你要不收钱,我就不在你这买了。
“好吧、好吧,但是咱们说好了,我可不能挣你钱,那就等于伤天害理了。”说完她让服务员开了一张2000元的小票,带着沈文琴去交款了。
知道她们拿不了,那人让朱媛媛留下地址说:“下午我会安排车给你们送过去的。”
朱媛媛说:“那可太谢谢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吃饭也得我请领导,但是我这里太忙,还是哪天咱们约个时间吧。实在没有时间,等咱们这个妹妹结婚时我一定要去叼扰的。”
出了百货大楼,朱媛媛高兴的说:“想不到我这老太婆还有点用。”
“不是有点用,是你到了80岁,都不能用我搀着了。”说完,沈文琴挎住她胳膊,往步行街那边走去。
又逛一会,沈文琴说:“姐,你肯定饿了,我也有点饿了。咱们到美食街吃完饭后,然后再去逛婚纱店吧。”
“美食街有美食吗?你愿意吃地沟油啊?咱们去星巴克,好长时间我都没去过了。”朱媛媛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风格。
星巴克在丰城市的分店,就在步行街上,没走多远就到了。俩人找个临街的位置,要了两份热巧克力和蜂巢蛋糕。
等候时,一个拎着服装袋的男人坐到了对面的邻桌,他对服务生说:“给我来一份热巧克力和蜂巢蛋糕。”
听他这么说,朱媛媛和沈文琴忍不住对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来。沈文琴瞄一眼那个男人,他腰身挺直,但头发几乎全白了。虽然是老式西装,熨烫得却很板整,脚上的棕色皮鞋油光锃亮,很容易就能让人认定,这是个生活很有品位的人。怎么回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再仔细盯着他脸看时,沈文琴不可思议的摇着头,张开了嘴:“姐,那个人是我老师,我得同他打声招呼。”
沈文琴的老师叫陈立民,是高中时她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也是她十几岁时最崇拜的偶像。不是他潇洒飘逸一脸阳刚之气,而是他课讲得非常好。时至今日,沈文琴仍然记得那天上午,陈立民给同学们讲王勃那篇《滕王阁序》时的情景……
陈立民给大家讲完王勃的生平后,开始给大家朗读《滕王阁序》。他端着书本在讲台上来回踱步发出的声音,仿佛有磁力一样,使同学们全都屏住了呼吸。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他放下课本闭上眼睛,默诵道: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抑扬顿挫的声音朗朗飘动,连蚊子都停靠在墙上一声不响。
他睁开眼睛挥手,止住了大家的掌声:“同学们,这才是声色气俱全的美文。大家不但要知道他,还要记住他,更重要的是记住,阁中帝子今何在,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咱们中华民族5000年的文化文明,就是靠着数不尽类似的英杰,如此薪火相传的。你们一定要做传递进步文明薪火的人……”
陈立民的妻子,也脱俗的仁慈善良。寒暑假时,沈文琴都要带着班干部去陈立民家一次,汇报各个学习小组的情况。他的妻子夏天也不让同学们喝冰凉的水,冬天则会把烧开的水放在水盆中,变成温水才让同学们喝。陈老师还烧的一手好菜,每次去都得让同学们吃完饭再走……
许多女同学都在一起议论,谁要是能找到陈老师这样的男人,肯定前辈子是最善良的人。陈老师只比自己大20多岁,头发怎么能白成这样?
“陈老师,还记得我吗?”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流光溢彩的沈文琴,呆板的目光里全是疑问神色:“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你是我的学生吗?”
“是的,我叫沈文琴。就是那个最爱吃你做的溜肉段的二班学习委员。”她撩一把额前的刘海,让他更清楚的端详一下自己。
陈立民站起来,亲切地拉她一把:“我知道了。我认出来了,的确是小文琴。快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老师,这才十几年,你的头发怎么白这样?师母怎么没有与您一同来?”见他自己上街买衣服,沈文琴心里已经画了问号。
他长叹一口气:“庸医害人哪!”
话音落后,他的眼泪止不住滚滚而下。一年前,陈立民的妻子做饭时,被烫伤了小手臂。在烧伤医院看后,医生劝他们做植皮手术。妻子认为,都这么大年纪了,留下点疤痕不要紧。是他和儿子坚持让妻子做植皮手术的。儿子还特意从深圳飞过来,与那位主治医详细咨询了植皮的医疗过程,然后告诉母亲,手术必须做,花多少钱他都会及时打过来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花了20万做植皮手术一周后,妻子便开始发烧,整条胳膊一天比一天肿起来。医院无论采取什么办法,病情还是一天天恶化不止。无奈之下转到省医院后,医生说他们来晚了,如果早来一星期还可以做截肢手术,现在已经是败血症后期了……
后来省医院那个医生悄悄告诉他们,妻子的烫伤没伤到真皮,没有必要植皮。即便留下疤,也只是皮肤颜色不一样,一点也不会影响胳膊的使用功能。那个私立烧伤医院所以把广告都说得天花乱坠,是以盈利为目的的……
“出殡那天,我儿子把头都磕破了,他像狼一样的嚎叫着,捶胸顿足说是他害了母亲。我所以一夜之间就白了头,是知道害他母亲的人也有我呀……后来烧伤医院开除了一个护士,返回了20万医疗费,又赔偿我们20万元。”说到最后他闭紧眼睛,咬住嘴唇,但两腮却不停地抽搐着。
“赔20万怎么行?这是重大医疗事故,至少做手术的医生也得取消其医生资格,让他永远不能再害人。”沈文琴愤愤不平地说。
“医院说,医生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手术没有问题,是护士没有监护到位。多少钱买不来的人都没了,谁有功夫与他们计较20万 30万呢?美国人用飞机大炮炸我们不说,还培养出这种庸医害人,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认命了。”陈立民靠在椅背上连连摇头,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失望。
服务员把咖啡和蛋糕端过来后,沈文琴回到自己桌子那边对朱媛媛说:“姐,你先自己慢用,我和老师好好聊一聊,他走后我再同你说。”
她把咖啡和蛋糕端过来,笑着对陈立民说:“老师,我陪你。”
随后陈立民说,学校已经被日本人收购了,教材也变了,他的课没法教下去了,只好办了提前退休,准备天气稍微冷一些时候,去深圳儿子那边。
沈文琴摇着头说:“老师,那是不行的。那边的气候非常闷热潮湿,你在东北生活一辈子,肯定不能适应的,万一因此生病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与孩子在一起住,会很不方便的,你还是留下来吧。这么的,明天我就去找你,咱们师生俩好好聊聊,然后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