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沈宁这一招收买人心玩确实很漂亮,最起码从第一天开始士兵们都觉得校尉大人是个好人。
虽然在王崇山揭发大家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甚至被点名的人已经悲愤的做好了接受军法处置的准备。
大家都不是笨蛋,新官上任立威这种事最平常不过,总得找几个倒霉鬼来当鸡杀了给猴看。
可最后大家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倒霉鬼只有一个,那就是丁旅的旅率王崇山。
这个已经快五十岁谨小慎微活着的旅率,被沈宁轻而易举的逼到不得不效忠他的独木桥上。
幸好,王崇山是个想得开而且眼界不算低的人。
他知道校尉这是故意让自己站队,说来说去还是看重他,是一种变相的拉拢,当然,这种拉拢让人不是很爽。
但王崇山很快就想开了,校尉大人是何许人也?
那是敢带着十七个手下就跟栾青峰五万大军对着干的生猛人物,那是受到陛下垂青看重的前途不可限量的大人物。
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六品校尉,再过几年谁知道会不会平步青云登上大将军的位子。
自己虽然被燕校尉摆了一道,但也不能不说这是个机遇吧。
走不好,是一座独木桥;走好了,谁敢保证就不是一条阳关大道呢?
所以,想通了之后的王崇山非但没有什么郁闷,反而更加热情的投入到为校尉大人服务的工作中。
反正现在自己在护粮兵中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了,不抱校尉大人的粗腿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王崇山很强大的无视袍泽们对他鄙视的眼神,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沈宁的帐篷外面等待看看校尉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最新指示。
沈宁梳洗完了之后,一出门就看见王崇山笑呵呵的站在门口等他。
“有事?”
沈宁问。
王崇山微微弯腰道:“没事,只是在门口等着,看看校尉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沈宁一怔,随即笑着拍了拍王崇山的肩膀道:“要说事情还真有一件。”
王崇山立刻道:“大人说吧,只要……”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沈宁打断,他拍了拍王崇山的肩膀说道:“先去辎重营那边看看,若是其他各卫的粮草补给都领走了。”
“你再去找驸马都尉问问,咱们左屯卫的补给什么时候去领。”
“我…..不认识驸马。”
王崇山讪讪道。
沈宁很认真的问:“你的鼻子上面是什么?”
“眼睛。”
“那么鼻子下面是什么?”
“嘴!”
沈宁点了点头道:“有眼有嘴,难道你不会看不会问吗?”
王崇山怔住,随即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他掉头跑出营直奔辎重后勤重地,只见一溜烟飘起,王崇山已经没了踪迹。
沈宁微微愕然,心说这家伙怎么跑起来跟出栏的猪崽似的。
沈宁巡视了一遍营地,特意到民夫们的驻地看了看,发现他们的早饭和护粮兵的伙食差的实在太多了。
每人早晨只有一碗粥,没有一点干饭。
表面上看起来护粮兵的早饭在一碗粥的基础上只比民夫们多了一个馒头,但关键就在那碗粥。
民夫们喝的粥,几乎可以倒映出人影来。
而护粮兵碗里的粥,是肉粥。
沈宁从民夫营经过的时候,那些脸色枯黄的民夫们立刻起身行礼,一个个弯着腰,诚惶诚恐。
沈宁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了,可是看到他们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酸。
“给他们每人加一个馒头”
沈宁回身对今日负责督管民夫的队正说道。
那队正愣了一下,为难的说道:“大人,这是军中的惯例。”
沈宁回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是陛下的旨意吗?”
“不是”
“是薛世雄将军的命令吗?”
“不是”
“那又是哪位郎将大人的命令吗?”
“也不是”
那队正的脸色变得很白,被沈宁问的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
沈宁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以看不起他们,也可以不把他们当人看,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们的粮草辎重后勤补给都是他们负责运的。”
“如果他们吃不饱没力气干活,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尝到吃不饱饭的滋味。大军即将出征,不想你自己饿肚子,就照我的话去做。”
“我记得昨天我说过,你们以前怎么样我不再追究,但从我做了这个护粮兵的校尉开始,这团里就不允许听到质疑我命令的声音。”
“不只是今天的早饭,以后他们每天都要保证三餐,最起码,要吃饱。”
“喏!”
那队正大声的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那些民夫:“校尉大人说了,每人加一个馒头,从今天起,你们的伙食从一日两餐增加为一日三餐,管饱!”
最后这两个字喊出口的时候,民夫营一片沸腾!
沈宁看着欢呼的人群,心里酸酸的好像倒进了一整坛醋。
这些民夫们,他们的欲望多简单?只是加一个馒头,加一餐饭而已。
民夫每日两餐,早饭只有一碗稀粥这确实是军中惯例,但这个惯例,沈宁并不怕打破它。
诚如他所说,就算不是为了那些民夫们能多吃一口饭,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多吃一口饭,也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这次大军出征,并不多带民夫,为的是保证行军的速度。
左屯卫接连大战后,还有士兵不足三万人,只带一千四百民夫,可想而知这些民夫们肩膀上要扛多少东西。
霍叶多山地,很多地方马车无法通过,一应物资都是肩扛人抬,若是他们没有体力,拖的是大军的后腿。
所以,沈宁下令给民夫们增加饭量,并不仅仅是烂好心发作收买人心,也是为行军考虑。既然暂时是左屯卫的人,那沈宁就必须将前路考虑好。
半个时辰之后,王崇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沈宁说道:“大人,驸马说咱们现在可以去搬运补给了。”
沈宁嗯了一声问道:“咱们左屯卫可是最后一个领补给的?”
王崇山道:“不是,咱们左屯卫是倒数第二个领补给的,据说,左祤卫的补给还没有领。”
沈宁笑了笑,心说左祤卫大将军司徒冲是司徒惊云的亲老子,他自然要多照顾几分。
看了看民夫们吃完饭都在休息,沈宁走到场地中间大声说道:“整队!跟本校尉到辎重营搬运补给,各队,各旅,按秩序列队行进,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民夫们大声的吆喝了一声,精神抖擞的站起来寻找各自所在的队。
在民夫营的队正旅率带领下,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民夫居然排列成整齐的队列大步往辎重营方向走去。
看着长龙一样离开营地的民夫们,沈宁会心的笑了笑。
“真神了!”
王崇山看着那些民夫们的背影,用最诚挚的语气赞美道:“校尉大人三言两语就把这些没规矩的家伙收拾的服服帖帖,真神了!”
沈宁找到司徒惊云,先是肃立,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周军礼,声音洪亮的说道:“左屯卫护粮兵校尉燕宁,见过驸马!”
司徒惊云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四周有士兵看着,于是像模像样的抬抬手算是回礼,指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辎重说道:“那是你们左屯卫的补给,清点一下就可以运回去了。”
沈宁道:“还是不清点了,我怕数多了不好交代。”
司徒惊云一怔,随即笑骂道:“你要是连个过场都不走,才不好交代!”
沈宁嘿嘿笑了笑,跟着司徒惊云走进了他的大帐。
进去之后,司徒惊云指着椅子说道:“坐下说吧,怎么样,燕校尉,管着一群护粮兵和民夫,感觉如何?”
沈宁知道他虽然不一定还生气,但心中难免有些别扭。好端端的一个战兵校尉不去做,非得跑到护粮兵混日子。
对于一心想将自己拉拢过去成为助力的司徒惊云来说,确实是一件很郁闷的事。
不过幸好,沈宁的话还是打动了他。
诚如沈宁所说,如果真的靠着司徒惊云的压力薛世雄勉强安排了一个战兵校尉给沈宁,难保日后大军出征的时候他不会给沈宁穿小鞋。
大军远征,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沈宁看起来是退了一步,但其实前进了一大步。
司徒惊云当然不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他一心想趁着沈宁在军中还没有根基将其拉在自己身边,就算对沈宁的做法不赞同,此时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司徒家是军中第一世家,之所以他父亲司徒冲如此受宠,还不是因为当初站队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了当时还是晋王的刘武这一边?
这就是其父的眼光了,当时高颖,苏威,刘肃等大周的重臣都是站在太子刘勇那边的,司徒冲偏偏选择了一个相对来说是弱者的晋王,这份魄力和眼力确实少有人及。
刘武做晋王的时候,为了讨好高祖刘权,刻意装出一副艰苦朴素的样子。
吃,如普通百姓,穿,亦如普通百姓,尽量远离奢华这两个字。
而这个时候,正是司徒冲倾尽家财帮刘武拉拢朝臣的时候。
为了帮刘武夺嫡,他可谓鞠躬尽瘁。
可以说,刘武能登上帝位,司徒冲功不可没。
所以,明知道司徒冲很贪,为了私权排除异己,但刘武依然纵容他。
虽然知道论领兵能力,在诸位大将军中司徒冲绝对不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但依然还是将三十余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身为司徒冲的儿子,司徒惊云从小学习的不单单是权谋之术,还有看人的本事。
当日在辽水,沈宁装作憨傻小心的样子瞒得住刘武,却瞒不住他。
那一天司徒惊云就发现这个叫燕宁的少年绝对不可小觑,一个为了引起陛下注意而敢带着十几个人跟霍叶人拼命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个傻小子?
所以,他才会帮沈宁。
他身边没有什么人,家里的幕僚都站在大哥司徒伯山那边,从家族中能得到的支持有限,他现在必须靠自己。
“惊云兄…..何苦还要讥讽我?”
沈宁苦笑道。
进了大帐没了外人,沈宁又恢复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司徒惊云被沈宁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一笑,指了指外面说道:“粮草按实数发的,绝对够用,分摊到每个士兵身上的粮食已经很重了,再多反而是累赘。”
“至于甲胄器械之类,我给你们左屯卫加了三成,再多我也没那个胆量。战马,我给左屯卫补齐,至于运载物资的驽马,我多给你二百匹。”
沈宁先是郑重的施礼道谢,然后认真的说道:“五百”
“什么五百?”
“驽马,五百匹吧。”
沈宁笑道。
“你当我这里是卖菜的地方?还能讨价还价?”
司徒惊云白了他一眼道。
沈宁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多几百匹马,哪怕是驽马,跑得时候也会快一些。”
司徒惊云一怔,随即变了脸色:“你好大的胆子!”
沈宁叹道:“惊云兄……难道你不是这么认为的?”
司徒惊云无言以对,是啊,自己对这次远征何尝不是一点也不看好呢?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会儿补给搬得慢一些,熬到晚上再来领马,数量太多。”
沈宁惊喜道:“多谢惊云兄!”
司徒惊云摆了摆手苦笑道:“你这胆大包天的小贼,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若是我将你这话说给陛下知道,立刻就能要了你的脑袋!”
沈宁心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贼,只不过我不是小贼,而是大贼,很大很大的那种。
不等沈宁说话,司徒惊云忽然抬起头看着沈宁,极认真的说了三个字:“别断后!”
沈宁默然。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若是大军真的败了,断后者……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