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点水果。”周青屏的声音将马槐文拉回现实。看着盘中新切的橙，马槐文实在不想去碰，他摸不准是否要说些安慰的话，眼前的周青屏在屋内来回忙碌，没有悲伤的神色，就像一个正常人在过着平凡的一天。
“青屏，这位是小马。”李世昆指着马槐文，“我给你们找来了。”
“您好周姨，我叫马槐文，话剧演员。”
“麻烦你了，别干坐着，吃点东西。”周青屏转身又到阳台，提起浇壶，把花圃上的植物全浇了一遍，“绍晖还在房里睡着，午饭就在这吃吧。”
马槐文看了眼李世昆征询意见，李世昆点点头。
“好，有劳周姨。”
午饭时间，李绍晖还是没出现在餐桌上，是周青屏把饭菜端到房里。
“吃完你们聊聊。”李世昆指向房间，“叫绍晖出来，你们把国清的情况和小马说下。”
“好。小马，多吃点啊，别客气。”周青屏的态度依然礼貌好客，马槐文却不知如何应对才算得体，他尽量压制表示礼貌的微笑，因为与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
午饭过后，周青屏还想拿水果招待，李世昆让她别忙了，去叫李绍晖出来。
儿子的遗像就在客厅，作为父亲是否不忍入目，才困在房内不出？
想到这，马槐文道：“如果绍晖叔不介意，我们进房间谈也行。”
李世昆有些诧异，周青屏独自开门进去，很快出来道：“进来吧。”
走进房间，窗台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满脸胡茬，头发凌乱。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一旁端进来的饭菜基本没动。周青屏为马槐文和李世昆端来椅子，转头去收拾房里的东西。
“这是国清他爸，李绍晖。绍晖，这是小马。”李世昆简单介绍。
“绍晖叔，周姨，斯人已逝，节哀顺变。”马槐文道，“世昆叔把情况大致说明了，我希望对国清有更多了解，完成老先生心愿。”
李绍晖沉默了一会，只憋出两个字，“青屏。”
“他就是这样子，小马你别介意，我来说吧。”周青屏手中的活没停下，像在自言自语，“作为爸的第一个孙子，国清小小年纪就很懂事，爸疼得不得了。国清小时候那会爸身体还算硬朗，爷孙俩常黏在一起到处走。”
看来爷孙感情深厚，共同经历丰富，难怪李盛年一直记挂着大孙子。
“长大后，国清考了海弘大学，在那边念书，隔一两个月也会回来，见见爸。毕业进了外企，在海弘租房，工作忙经常出差，回得便少了。”
“国清最近一次和老先生见面是什么时候？”
“大半年前了吧……我去把碗洗了。”周青屏说完便走出房间，李世昆叫了几声也没回来。
眼前的李绍晖依旧低着头，马槐文试探着问了几句，没有回应，只是摆摆手。
马槐文有些为难，如此单薄的信息无法支撑起一个鲜活的角色。
“这样吧，”李世昆开了口，“把国清手机拿来，给小马看看。”
李绍晖又沉默了一会。终于，他慢慢伸出手撑住窗台，用力站起，一步又一步缓缓往外走，从对面房间取了部手机交给马槐文，又坐回去。
手机边框有多处磕碰凹陷，屏幕已经裂开，看起来像是车祸时损坏的。马槐文有些犹豫，见李世昆点头，便试了试，还可以开机，屏幕也勉强能看。对大多数人来说，手机里保存回忆的地方，应该就是相册了。马槐文打开，里面存着许多照片，十多年前的都有。
马槐文干脆从最早的开始浏览，那时李国清念大学，校园生活很丰富，里面有校运动会的照片，有与舍友的合照，那时的他比灵位上的照片要年轻许多。有一张毕业典礼的照片，马槐文认出了李绍晖和周青屏，还有一位老者，他戴起李国清的学士帽，笑的很开怀，而李国清则拄着老者的拐杖合照。
马槐文忽然想起了阿·托尔斯泰说过的，“设身处地体会角色的生活”。当年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也是带着父母，忐忑地向他们介绍女友谭若冰。转眼间，身上的标签多了，除了儿子，还有丈夫，父亲，话剧演员，每一张标签都是一份重量。
“怎么了？”李世昆问道。
马槐文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便指着照片里的老者问道：“这位便是李盛年老先生？”
“对。”
李盛年和李国清，爷孙俩合照不少，大部分在年初和七八月，寒暑假的时间。去的地方很多，各种小吃店、公园、河边，甚至还有卡丁车场。照片里偶尔夹杂着视频，马槐文点开。
“奶爷，您尝尝这块臭豆腐。”
“哟，闻着香呢。”
“臭豆腐是吃着香，闻着可不是这个味，奶爷，您鼻子堵了。”
“堵了？那你给我通通。”
“老板，加个秋葵，把店里最呛的芥末抹上。”
“小子，你想辣死我啊？”
“哈哈哈……”
还有些视频，都是爷孙俩的日常，再往后，照片更多是工作上的了。李国清应该是在写字楼上班，远途出差比较多，照片背景里常有高铁和飞机，偶尔会有同事的身影。有一位女生在照片中出现多次，都是和李国清合照，两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神情之间似乎又有某种默契的暧昧。
马槐文慢慢勾勒出李国清的生活轮廓，他对生活充满热爱，有活力，重视友情亲情，上进心强，这样的男生自然很受青睐。他与李盛年沟通时，习惯称呼“奶爷”，而李盛年则称他为“清儿”。另外，李国清的声线比马槐文稍微薄一点。
快要翻到底了，最后还有一个视频。李国清穿着西裤衬衣，与李盛年在河边钓鱼。
“奶爷，感觉舒服点没？”
“今天这空气好，有你带我逛一圈，气顺多了。清儿，刚刚说的秘密，你可得保守啊。”
“放心，我给您好好守着。最近公司项目比较多，我尽量抽空回来，跟您再跑几圈卡丁车。”
“行啦，工作要紧，我这老头子有的是时间……”
马槐文又翻了翻APP，没有其他特别的信息了。手机是从对面房间取出，那里应该是李国清卧室。
“绍晖叔，冒昧问一下，我能进国清房间看看？”
李绍晖摆摆手，拒绝得很干脆。
李世昆看看自己手机，皱了眉：“爸又在问国清在哪。带上小马一起去医院吧。”
李绍晖缓缓抬起头，凌乱的头发下藏着一双凹陷无神的眼，“我不了，青屏去吧，带上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