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刚响,花姨便打开门:“回来啦,先生。饭已经做好了,我马上就炒菜。”
他马上就想到,自己忘记打电话通知她晚饭在外边吃了:“对不起花姨,我在外边吃过了。你可能还没吃,赶紧吃吧。”
“没关系,我好对付的。水已经烧好了,我再给你加加温。”
见花姨要去顶楼,段福胜马上说:“不用,我在外边洗过了,你忙自己的吧。”
花姨叫花玉莲,人品味真是没得说,到段福胜家已经快八年了,不但妻子喜欢她,女儿几乎把她当成了亲姨。花姨非常有教养,不但能烧出一手南方甜口菜品,还按着菜谱学了不少北方的菜。更可贵的是,她从不做过格的事,每次买米买面账都记得非常清楚。一开始妻子还看看,后来干脆就不看了,但花姨却仍坚持记。
花姨是南方人,丈夫出车祸死了,到丰城来是因为儿子考上丰城师范学院,她跟着过来陪读的。如今儿子已经留校当助教,而且结婚了,但花姨没有去陪着儿子媳妇,因为她认为这个和睦善良的家庭值得留恋。不是钱的问题,非亲非故人之间,能处出亲人般的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到了顶楼他洗把脸,换上睡衣却没有躺下。反正倒在床上也睡不着,干脆到阁楼顶上透透风。朗朗的夜空下,丰城市就像璀璨的明珠,华灯闪闪,使天上那些稀稀拉拉的星星都得逊色。自己曾是负责这座美丽城市治安稳定的最高官员,是多少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神探,然而用不了多久,却不得不成为逃犯。当一切都真相大白时,必然得成为让几百万人瞠目结舌的笑话……
让这个笑话变成现实,全是因为那个叫王海峰的人。同样是农村娃子出身,自己的智商绝不比他差,甚至机遇的起点比他还要高,命运怎么会如此天地相隔呢?唉,还是遇人不淑啊!直到此时,段福胜仍然没有认识到,是他本身的自律意识出了问题。也罢,既然天老爷这么安排我,让我永远无法踏上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更无法叶落归根,也就该生无可恋了。新马泰、南美,还有那些没有与中国建交的小国家,或者是台湾,这些可以落脚的地区反复在他脑海里飘荡,却很难抉择落在哪个点上。无论哪里都没有家好,何况还得妻离子散。他反复在阁楼上踱着步,如同一个落在陷阱里的孤狼,既憎恨设下陷阱的猎手,也无处下口再去撕咬弱者……
四肢和身心都极度疲惫的他有些饿了,看看手表,已经夜里十点整了。回到屋里拿出一瓶红酒,本想喝一杯,躺在床上睡去得了。不但没有喝出味道,肚子反倒叫起来。人生若是不顺,喝凉水都塞牙呀。花姨可能还没睡,还是让她炒两个菜,吃饱喝足再说吧。
知道他还没睡,楼下客厅灯还亮着,洗过澡的花姨已经躺在床上,每隔半小时会出来一趟,如果看到楼上灯灭了,她才会把客厅里的灯灭掉。这是一个对家主既忠诚,又服务周到的仆人。
敲过门后他轻声说:“花姨,我有些饿了。”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来。”
他刚把电视打开,花姨就穿着睡衣睡裤出来了,很快厨房那边就有了动静。现在的电视真是没法看,电视剧全像裹脚布子一样的东西,不但与现实生活脱节,还又臭又长。他关掉电视,去拿那瓶红酒,拿杯子时略微顿了顿,随手拿了两只杯子。酒和杯子放到餐桌上,他又去了厨房。扎着围裙的花姨已经炒出两个菜了,见她还在忙活,他进去端那两个菜时说:“有这两个菜就可以了,不用再忙了。”
“哎呀、先生,你怎么过来了?这里很快就完事了,你还是回去吧。”她抬头看见他,连连摆了两下手。
段福胜还是把那两盘菜端走了,放到餐桌上他才看清,一盘是葱爆海参,另一盘是孜然羊肉,而且都是在盘子芯里堆成一小堆。他知道,花姨是怕他吃不了浪费。他忍不住摇摇头,这样的保姆在丰市,不会找到第二个的,自己吃不了,她是可以放在冰箱里留给自己吃。
另外的两个菜是小炒肉,青笋拌瓜片,随后她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牛尾汤,摆在四个菜后边:“先生,用不用现在就盛饭?”
“不用,花姨你也坐下吃点吧。”
她愣了一下,看见他把另外两盘菜围着汤摆着,酒瓶旁还有两个杯子,忙摇摇头;“这怎么成,不行的,不行的。”
“我一个人喝没有意思,就算陪我喝一口吧。”他笑着说。
“这不坏了规矩吗?我还是回屋等着吧。”
他看着她眼睛点点头:“都像一家人一样的,还讲什么规矩呀?听我的,坐下吧。”
听他这么说,花姨的脸已经红了。见他还要往另外一个杯子里倒酒,她赶紧伸手去抢瓶子,然后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先吃口菜,然后再喝。”说话同时,他把那盘葱爆海参,往花姨面前推了推。
两个人都吃过菜后,段福胜端起了酒杯:“花姨,你到我们家已经八年了吧?”
“是的。”她点点头,也端起酒杯。
“如果我没记错,你来第二年时,夫人和孩子都劝你同我们在一个桌上吃饭,是你一直不肯的。”
“是的、先生,你们一家人都对我太好了,我不能坏了规矩的。”
“唉、什么规矩呀,人都应该是平等的。只不过天老爷给人安排的命不同罢了,来咱们先喝一口吧。”
花姨轻抿一口,见他仍盯着自己看,忙低下头用筷子去夹菜。花姨吃菜时两片嘴唇闭得很严,只是腮在轻轻蠕动,从这一点看,她不但有教养,还很有修养。
知道花姨很有教养,那还是她到段福胜家的第一年。妻子对他说,花姨辅导孩子比她都强。段福胜说你也太夸张了吧,妻子说不信你听听看。段福胜真就搬了一把椅子,悄悄坐在女儿房门外。花姨正在给女儿辅导《郑伯克段于鄢》这篇古文。她讲得非常透彻,还告诉女儿,学习古文,主要是多掌握一些实词,古文的实词有多种解法,悟明白这一点,读古文就容易多了。最后还说,你们老师说的不对,郑庄公是个很阴险的人,他故意让弟弟在焉地发展势力,当弟弟误以为已经兵强马壮造反时,早就有所准备的他才发兵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当时段福胜就悄悄拎着那把椅子走了。女儿所以在班里当上了语文课代表,完全可以说是花姨的功劳。
花姨比妻子小两岁,妻子曾经告诉她,叫自己姐姐就行。但她以不能坏了规矩为名,仍然称呼妻子为夫人。她的这种教养,绝对是天生的,任何一个只读过高中的女人,都无法与其匹敌。刚来的时候,段福胜以为她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乡下淳朴女人。自从他给女儿辅导功课后,他便与妻子和女儿一样,也称呼她花姨了……
杯子空了之后,花姨抬头看他一眼:“先生,我给你盛饭吧。”
“不用,我再喝一杯。”
杯子倒满后,他站起身要往花姨的杯子里倒酒。她赶紧站起来,用手捂着杯子:“先生,我不能喝了。”
“没有关系,不会醉的。”
见他嘴角挂着微笑看着自己,花姨那张敷粉一样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拿开了捂着杯子的手。
写小说得讲实话,如果段福胜生活在毛泽东时代,以他的聪明才智,绝对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警界新星。年轻时候,他对所长经常带人去开荤,是既恶心又不耻的。当时国家已经实行独生子女生育政策,绝大多数家庭都是一个孩子。那些卖淫女孩,大多都是工人农民这些社会底层人的子女,得是两个大家庭唯一的希望,祸害她们真是天理难容。况且自己妻子是那么贤惠漂亮,做那种事也对不起她。
即便所长硬把他拉到凯撒大帝会馆,他也暗下决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事后他给了那个用血色青春服侍他的女孩二百元,女孩说,收你的钱,老板知道会把我开除的。天啊、这竟然是她不愿意放弃的工作!
他摇着头苦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谢谢,谢谢先生。”女孩双手合十,脸上全是感谢的微笑。
当了所长后,他对所里干警在这方面的要求极为严格,使所里人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谈论这方面的事情。是迟群、柏建林这些哥们给他洗脑后,他才大开杀戒的。迟群说得明明白白,这种事除了毛主席从纪念堂里出来,谁也管不了了。你一个小警察,就是有天大本事,敢与毛主席比吗?那些娱乐场的小姑娘遍地都是,缺你一人,一丝一毫也不影响她们的生意……
尽管如此,段福胜还是很有节制的,那些张三李四都玩过的小姐,他是绝不碰的,戴绿帽子都是别人的事,他是负责做绿帽子的人,至于以后有多少人戴,就爱谁谁了。
又喝了半杯酒的花姨,脸已经变成了粉红,每次与他碰杯时都羞涩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睛。再过两三个月她会去哪里呢?不可能找到自己这样的新主家了。望着她裸露在睡衣外的莲藕般白净的双臂,还有那张俏脸,让段福胜心生一阵酸楚,万一新主家欺负她,她那个当老师的儿子能保护她吗?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先给那个新主家戴上一顶绿帽子。打定主意的他,马上就想到了女儿出国前的那个夏天发生的事。
一家人带上花姨去南湖玩,他们坐游船时,对面是一对男女,那个男的不断用猥琐的目光瞄着妻子和花姨。过了一会,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故意说,看看,别看人家戴个瞎镜,还会玩双飞呢。
说完还刻意看着段福胜,意思是就你那小身板,怎么说你也得听着。段福胜没有说话,走到那男人面前,顺手就是一个嘴巴。那男人的嘴角顿时冒出血来,他还想站起来伸手,段福胜又是一个电炮打在他的下颌上,那人顿时脖子一歪起不来了。
“打人了,把人打坏了。”旁边几个人同时喊了起来。
段福胜拿出电话拨过号说:“齐所长,你马上到南湖2号船台这边来,我抓住一个流氓。”
船到岸边,南湖派出所所长带着两个警员上船后,给那男人戴上了手铐:“段局长,人我带走了,你们继续玩吧。”
一船人都愣愣地看着段福胜,谁也不敢说话了。
当天晚上妻子对他说:“你怎么上去就打人?还说人家是流氓,孩子和花姨都看见了,还得以为你多野蛮呢。”
“你们根本不懂,他的确是流氓。”
“他也没说什么啊。”
“他说我带瞎镜不算什么,那个‘玩双飞’是骂人话。意思是你和花姨之中,有一个人是我小老婆。而且咱们三个人还在一起睡觉,我打他是告诉他怎么做人。”
“我的天哪,这些小流氓,什么花花事都能想出来。”说完这话,妻子卡巴卡巴眼睛笑了。
“你说我和花姨谁像小老婆。”
段福胜也笑了:“你可真能突发奇想,当然是……当然是你了,花姨怎么能有你漂亮。”
妻子撇撇嘴:“我才不信呢,真要是那样,你就直接说出来了。”
“好啦,好啦,别较真了。别说她没你漂亮,就是比你漂亮,也没有你的气质啊。”说完他叼住妻子的嘴,不让她再说话了。
“来、花姨,咱俩干杯。”他又一次举起了杯子。
花姨看看自己杯中酒,面露羞涩的摇摇头:“不行,我可喝不了。”
“我看看。”说完他向她伸出了手。
花姨把杯子递过来,他接过杯子把酒倒进自己杯里,只剩个杯底又还给了她。
“这怎么成,你还是给我倒回来吧。”
他轻碰一下花姨的杯子,一扬脖把整杯酒全喝下去。花姨愣愣看着他,脸已飞红一片,还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当他站起身过去时,花姨似乎僵在了椅子上。他把她拉起来,她像醉过去一样,身子软绵绵的倒在他怀里。段福胜解她睡衣扣子时,花姨耳语般说:“咱们进屋吧。”
段福胜没有去她那间小屋,而是抱起她去了二楼的卧室……
好一阵子过后,脖子枕在段福胜胳膊上的花姨捋了捋头上的乱发,痴痴的看着他说。“谢谢,谢谢先生。”
她的话,竟然与那次他在凯撒大帝会馆遇到的女孩完全相同。他有些不解的问,“为什么?”
“我做梦也想不到,同先生能有今天的鱼水之欢。真是发自内心的谢谢你。”她轻轻拍着自己光溜溜的胸口说。
我也做梦想不到,原来这都是她们需要的呀。只不过那个女孩需要的是钱,她需要的是鲜活男人,这个善事我还是应该做的。
“花姨,从明天开始,你就搬到楼上住吧。我也谢谢你。”
“好的,但你不用谢我。先生你不知道,从看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谦谦君子。能获得你的爱抚,这辈子我活得太值了。”她呢喃说过后,羞涩地将脸钻到他的腋窝里。
段福胜五味杂陈的摇摇头,心想,眼下我就做你心里的谦谦君子吧。虽然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我是个逃犯,也只能任由你怎么去说,怎么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