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人问,孤山上有什么?常常会有人回答,孤山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有一个孤独了百年的氏族。
一个略显病态的瘦弱男子,正缓缓的从孤山脚下走上来,他在走向孤山。亦或者,他在走向孤独。
他的脚步很乱,也虚浮,仿佛下一刻就会跌倒一般。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担心的病人,一步步的,来到了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门口。
身着铁甲的侍卫并没有阻拦他,也没有哪个好心人扶他一把。
每一位庄严的侍卫都假装面前的男子不存在,每一位孔武有力的侍卫,都有一双因恐惧而颤抖的手。
所以,自然没有人去扶他。
甚至,每一个侍卫都希望,面前这可怕的男子,赶紧从自己视野里消失。尽管,男子长得并不可怕。相反,这病态的男子有种说不出的英俊与邪魅。
白羽生自然不会理会,那些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人,心底的想法。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是一间书房。
那里,有一个等了他很久的人。
赵武帝很生气,在他眼中,面前这位病态却又任性的小男孩,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耐心。
“你去哪了?”
赵武帝坐在书桌旁,皱着眉头,严肃的问道。
“我去见了一个人,”那男子不紧不慢的回答,“一个,你现在最头疼的人。”
武帝听闻,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询问什么。
看着武帝的反应,那男子仿佛瞬间来了兴趣,他标志性的轻蔑笑容已经挂在了脸上,随后他追问道,“你就不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
“孤,能好奇什么?”
“也对,你这个在孤山上如同牢笼的皇帝,确实没什么可以好奇的。”男子邪魅的一笑,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或许,你还求之不得,文侯能破天门阵吧。”
砰!
一股强大的真气袭来,震碎了书桌前,研墨用的砚台。
“白羽生,你不要太过分。”
“好的,陛下。”白羽生敷衍的回应了一声。
“孤记得,孤跟你说过,不要参和这件事情!”武帝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白羽生耸了耸肩膀,无奈的说着,“但,我还是管不住我这贱骨头,我去了,怎么?”
话音刚落,武帝已经来到了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狠狠地讲他压在墙上。
武帝没有说话,那双布满怒火的眼睛,往往比得上千言万语。而他抓着白羽生衣领的手,早已布满的青筋。
白羽生轻蔑的笑着,仿佛疼痛的,不是他。被死死摁在墙上的人,也不是他。
那瘦弱病态的身子,如风中残烛一般,让人生怕随时就会熄灭。
良久,空气都已经凝滞。整个书房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安静到,门外能清晰的传出路过的宫女,那小心翼翼的走路声。
终于,武帝缓缓的放下手。
他转过身,企图远离这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愤怒而伤害面前这羸弱的男子了。
白羽生丝毫未受到惊吓,反而从容的整理了下凌乱的衣领,他开口讲着,“其实,我一直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放任着那个老家伙活着?他早就该死了!”
话还没说完,武帝已经停下了脚步,他长呼一口气,缓缓的回答道。
“你不懂,”
“我凭什么不懂?那个老家伙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让文侯去找白眉道人!他这所作所为,真的代表他看淡了吗?这就是他出世的态度?”
讲到这,白羽生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或许,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也确实,没有什么让人知道的价值。
这是件什么事呢?
白眉道人,在出道之前,本姓白,他的名字就叫白眉,倒不是因为脸上的白眉毛。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是个老人。”武帝意味深长的看着白羽生,他接着讲道,“那看似平凡的背后,也确实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武帝边讲着,边抚摸着桌前的白玉雕龙,他的手很秀气,也很纤细,他很自恋的喜欢自己这双手。
“曾经他就常常跟我们讲一句话,世间万事,很少有独善其身的,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哪怕,他到老了,真的看淡了。他,背后牵扯了太多。曾经,他的秘密也太多了。”
“孤知道,你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但这一次,你这步棋,太蠢了,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你以为刺激文煜那个痴子,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沈老死了,有什么好处?”
“孤实在想不通,是什么,能让如此聪明的你,走出这一步?是因为仇恨?”
武帝没有追问下去,他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刺激的话,他只是失望的看着白羽生。
这充满失望的眼神,比起白羽生的轻蔑,更像利剑一般扎人。
“那老家伙一定会死吗?既然你这么说,文煜有什么能力杀了他?”白羽生倔强的反问道。
他第一次感觉到慌了。
虽然他不明白是什么秘密,但自负的他,第一次被人如此指责,已经让他有些心神大乱。
“你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更何况是一个老人,一个只想陪着孙儿,安享晚年的老人。”讲到这儿,武帝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他的眼眶有些微红,但是没人能注意到。
逝者已矣。
文侯真的,是沈老最疼爱的孩子。而沈老一直觉得,最爱他的孩子也是文侯。
或许,他错了吧。又或许,那个最爱他的孩子,有这份杀他的勇气吧。反正,面前这威严的帝王,没有这勇气。
文侯现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门口。没有一个亲信问他,沈老是否死了。
因为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没有尸骨,没有鲜血,
若有人说沈老活着,那也自然有信的人。
文侯当然知道答案,他却不会将这个答案告诉任何人。
他下了马,还没进入府中,一个臃肿的胖子,却已经出现在他视野中。那个胖子,双手捧着落花令,恭敬的等着。
当感觉到,文侯那冷冰冰的面具朝向自己,胖子瞬间跪拜下来,动作迅速得让人都忘了,他竟是个几百斤的胖子。
但他不开口,只是跪着,堵着文侯前去的路。
有些话,说不得,只有等主子自己决定。
面具里那冰冷得不近人情的声音,随意的说道,“我今天才知道,伯仁兄,原来怕死。”
李向,字伯仁,多么熟悉的称呼。
那是个烈日当天的中午,那是段他曾自以为的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
“侯爷,没有人不怕死,更何况,是我这种胖子。”李向自嘲般回答道。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小心翼翼的,照在了李向那张肥硕的大脸上。柳絮轻飘飘地,躺在了他的衣角。春风拂面,柳絮不舍的离开那宽厚的身子,向着天边飞去。
“去吧。”
文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灭掉了胖子一切可能的希望。
“我该去哪?”
“燕国。”
“我该把令牌送给谁?”
“当然是燕国的国君。”
“那么,我该去的地方,叫做洛川。侯爷,你知道吗?洛川是我的家乡。”
“当然知道。”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还有比你更合适的?”
文侯那冷冰冰的语气里,忽然充满了杀意。但不一会儿,杀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春日里温暖的春风。他伸出纤细的右手,轻轻的架起李向的胳膊,想扶他起来。
“其实我也不希望是你,但对不起,七国没人不知道,你是我最信赖的手下,也是我最重视的仆人。”
“所以,只能是你。”
“去吧,我知道你娶了一个善良的媳妇,我知道,你有个可爱的孩子。他们会好好的,等你回来。”
那是他听到的,面具里最后的声音。
文侯府前的行人,开始渐渐变多。
李向,慢慢的消失在行人里。
他,今天注定很忙。
因为,
他要开始收拾行装,他要去备最好的酒,他要陪他的妻子和儿子,他还剩下一个可以回忆的夜晚。
如果可以,人的一生,最好给予星河。那样,每个月光照耀的夜晚,都是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