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生的这两个问题,让我语噎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我的修养暂时还没有被拿去喂狗,那我不但想喷他一脸老血,我还想用一整本的三字经来问候他的祖宗。
我跟那个裴抠货能有什么关系啊?
要非说有关系,那也是“债主之上、仇人未满”的关系好么?
他问话的时候,干嘛要对我挤眉弄眼、故意装出这副暧昧的德行来?不会是想暗示我什么吧?
可他也不想想,我跟裴玉珩之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分属于不同次元的好么?
既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就不要硬往一块儿扯,省得损人不利己。
至于我对裴玉珩的想法……我就只想把那货的脑袋敲开、帮他把里面的水放一放,这个想法怎么样?
当然,腹诽归腹诽,这样的大实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我又不傻。
于是我也不管乔羽生是否已经知道,我出现在裴园的真实原因,就答非所问地把自己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
包括我从小在家就受尽了冷落与不公,好不容易长大后,却又无辜地成了家族利益牺牲品的事。
也包括我志向远大、成绩优异,却只因为父母家人的无情出卖,就被迫辍学前途尽毁的事。
但故事的笔墨重点,还是我在裴园寄人篱下、看尽白眼也受尽恶仆欺辱、只能靠捡拾厨余垃圾裹腹的情节。
我讲得那叫一个悲情凄苦、伤感辛酸,甚至足以催人泪下。
当然,故事的主题还是鲜明的,而我对用词造句更是拿捏有度,讲究的也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毕竟在直抒胸臆的同时,不要显得过分煽情,才能保证故事的可信度。
不过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本人作为长了一个理科脑的商科生,口条居然也有这么好使的时候。
我承认,故事的细节处确实有润色加工的成分在,但内容全部属实,他可以随便去调查。
也不知道我的哪句话,触动了乔羽生的恻隐之心,他再开口的时候,少了玩笑的成分、多了明显的真诚。
而令我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我的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生活琐碎,居然让他对我卸下了该有的防备。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证明,就是他直接了当地告诉了我,他是同性恋的事。
我惊愕得下巴都差点脱臼,但不是惊愕这件事本身,而是他说这话的动机。
这种隐私不都应该藏着掖着、连自己的父母亲友都不敢轻易告诉的么?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居然告诉了我这个认识还没有几天的陌生人呢?
不过也是在这时,我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
他之前问我,对裴玉珩是什么想法,不会是他自己对裴玉珩有那方面的……什么什么吧?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连我都忍不住要替他感到遗憾了。
但凡裴玉珩的性取向是正常的,那么他就算是想了……也是白想。
难道他还真能把人家给掰弯了不成?
裴玉珩结过婚、有女儿,而且对亡妻念念不忘,分明就是个“钢直”啊,估计不太好掰弯吧?
再加上,那人对单悦似乎还有着一种让人雾里看花的情愫,估计他得手的希望,实在是要堪称渺茫了。
不过他的话,倒是让我看到了一个叫做‘乔羽生’的平行世界。
谁说男男之间就不能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了?即便要誓死不渝志、携手共白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乔羽生当下给我讲的故事里,这部分情节还没有展开就一笔带过了。
刚开始说的时候,他还有些尴尬和不自在,俊脸上一片绯红,桃花眼中甚至有着近乎于羞涩的神采。
但说着说着他就放开了,甚至还引爆了自己强烈的倾诉欲……
原来,乔家百年的根基其实是在京都,完全是因为他,才不得不举家来丰城做了新移民的。
他早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取向。
虽然还不至于有异装癖,但他喜欢男生和只对男生有性冲动,却是事实。
他为此也曾感到过恐惧和羞耻,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种事或许在国外不算什么,可在思想相对保守和正统的中国人眼里,还是挺让人接受不了的。
而且越是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就越是不被允许做出有悖于社会普遍的道德和价值观的行为。
作为乔家公子,他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他在班级晚会上喝了一些酒,情不自禁之下,对同样醉了的男班长做出了猥亵的动作。
然后好死不死的,被其他同学给看到了……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落井下石和盲目跟风的人。
正是有了这些人,才让乔羽生的这件充其量只能叫做桃色小事故的事,直接变成了“导火索”。
在乔家的竞争对手的一番运作和推动下,很快就引发了一系列形同于爆炸的连锁反应。
首先,小事故迅速地发酵成了轰动一时的京都大新闻。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不仅他本人受尽了万夫所指,就连整个乔家也都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接着,乔氏公司的股价连续跌停,曾经风光无限的乔家人也都成了过街老鼠。
最后,墙倒众人推。
即便他们当时已经用尽了所有危机公关的手段,也都无法有效地扭转颓势了。
所谓形势比人强,彼时乔家的家主、也就是乔羽生的爷爷,不得不决定举家搬迁、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这就等于是要放弃老乔家多少辈人在京都的积累、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做出这样重大无比的决定,有多么的艰难和无奈,自然无需赘述,而乔家因此承受了多少损失,也无法计算。
在那段黑暗不堪的岁月里,乔羽生因为无法排解内心的压力、自责和羞愧,不幸患上了抑郁症。
此后多年,他也始终都走不出自己心里的阴影。
而他至今还愿意回忆的、也是那些年唯一的亮光,就是他与有自闭和孤独症倾向的裴玉珩成了好朋友的事。
彼时的裴玉珩虽说基于某些原因,一直留在安城读书,但是每逢寒暑假,他都会被接回丰城来。
从京都搬到丰城的乔家,与裴家住得非常近,是属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范畴,所以二人的相识也就成了必然。
虽说比邻而居的人不见得都能成为朋友,但他与裴玉珩却是一见如故。
这世上有些人可能是因为气场相合,所以哪怕只是偶尔见面,却也依然可以成为彼此交心的挚友。
那时的乔羽生自认是个忧郁少年,但在认识裴玉珩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还算是阳光开朗的。
因为那家伙就像是某种只长在阴冷幽僻处的微生物,与整个人类世界都不存在联系似的。
后来通过裴玉珩,他又结识了白明宇。
那厮跟他和裴玉珩完全不是一路人,活泼顽劣不拘小节,有时候还聒噪得令人闹心。
但是很奇怪,性格如此迥异的他与白明宇,竟然也能谈得来。
白家与裴家本就是世交,后来与乔家又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所以他们成为朋友,也是被各自家族所认可和支持的事。
好在他们三个在年少时都不是功利心重的人,所以交付于彼此的友情才是纯粹和珍贵的。
乔羽生热衷于学医,然而放眼全国,也只有京都医科大学才最符合他的理想。
于是在那二位的劝说下,他鼓起勇气重返伤心地、进入了自己所喜欢的大学就读。
后来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此生的挚爱,一位来自于美国的交换生。
正是在那位男同学的陪伴和宽慰下,他才终于摆脱了曾经自己给自己戴上的心灵枷锁。
进而彻底走出囹圄、找回了真正属于他的阳光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