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段福胜的眼皮总是不时在跳，睡眠也越来越不好。本来是神探，在省厅却只让他负责综合治理，就差没挂起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明镜一样。
已经营七八年的市局，也由毛志远和唐彪当家了，而且自打预审处长、预审科长这两个嫡系干将被调离市局，那边的人都与自己渐行渐远了。这种情景绝不是被边缘化那么简单，他甚至有一种树倒胡孙散的悲凉感。尽管修正贵说，夏小荷被杀案和牛草沟那边的事，王海峰再也没提过，可能把那两件事都忘了。段福胜心里清楚知道，自己若是也像他那么想，就是自欺欺人了。看来这个王海峰，真像迟群说的那样，是个难缠的对手。如果不赶紧想辙，恐怕只能是他案板上的肉了……
他反复把这些年在江湖上走的事捋一遍，还真只有牛草沟那件事，是让大家都掉脑袋的事。只要这件事不漏水，保命没有问题，但进了监狱活着有什么意思？权衡再三，他决定与迟群商量一下。不管怎么说，大哥是真正的老江湖，心思缜密而且足智多谋，这些年所有风险的化解，都是他拿的大主意。
泡过澡进包房不久，就过来两个小姑娘，见她们要做贴身服务，迟群摆摆手：“不用费事，给我们两个舒筋活血就行了。”
两个小姑娘走后，他对段福胜点点头：“是什么事说吧。”
“大哥，我三哥说的王海峰把夏小荷和牛草沟的事忘了，不对头啊。”
迟群没说话，仍是点点头。
“王海峰虽然在政府这边装得没事人一样，但在市局那边的动作很大。班子调整后，毛志远把中层干部调整了十几个，重点部门几乎没有我的人了。唐彪更是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他忙什么。这都是山雨欲来的苗头啊……”说到这他停下了。
迟群拧一下眉头：“你在那里经营七八年，调整十几个人，连耳目都没了？”
段福胜尴尬地咧咧嘴：“大哥，现在的人多势利呀。同甘容易，共苦就难了。如今我不主动找到谁头上，没人给我通风报信了。”
他的话让迟群很有同感，在市政府那边，除了修正贵也是没人买他账了。
“福胜，你心里怎么想的，与我说实话。”
“大哥，这事咱俩真得往最坏处想了。如果真信了我三哥的话，咱们这江湖就白混了。我估计市局班子调整后，王海峰就开始布置对那两个案子的复查行动了。这家伙所以不温不火，是在麻痹咱们呢。”
听到段福胜说咱俩，没有说咱们，迟群知道不留下两个替罪羊，即便逃到国外也很难安生：“福胜，你说最坏是什么打算？”
“只能是找个保险地方，安度晚年了。而且现在就得做准备，万万不可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被王海峰那个王八蛋架在火上烤啊！”
迟群知道，即便夏小荷花那个案子破了，一半会也追不到他们头上，沉思一会又问：“福胜，牛草沟那个案子，要是让你破，最快得多长时间能拿到证据？”
“也就是三五个月，顶多不会超过半年。”
“好，牛草沟那个田老二你给他找好出路了吗？”
“已经找好了，但得过两月再办。大哥你放心，这事绝对能抢在公安局找他之前。”
“这就好，就算他唐彪也有你的本事，咱们至少还有三个月时间。你策划一下出走的路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给咱俩多争取点时间，必须走得从容干净一些。”
段福胜走后，迟群又梳理一下刚才与他的谈话，意识到了这小子没有耸人听闻，对自己这个大哥还是很讲交情。至于柏建林、修正贵，如果一同跑路，目标太大，他们只能凭天由命了。特别是修正贵这个废物，成天在王海峰身边待着，不但没探出一点风，还说出那么蠢的话，真是长了驴脑子！这种人万万不能与他共事了。段福胜的嗅觉还是够神探水平的，也许从离开市局时，他就开始计算后路了，不然他不会把老婆送到国外，去女儿那里陪读……
上个月迟强就把阿诗玛活力城转让出去了，应该让他马上去外边踩点了，但得告诫他绝对不能带娘们出去，那种东西，只要有钱，到哪都有的是。
回家的路上，段福胜也在想，江湖上怎么可能有铁哥们？刚才提跑路时，大哥对老二老三提都没提。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带着迟群跑风险都够大的，若是再加两人，露出马脚就没法再脱身了。
下了出租车，刚走几步他又停下了。看着面前灯光明亮的屋子，一阵阵酸楚感不断涌上心头。这是他提任公安局长那一年，迟群帮他从省里最大房地产开发商宋荣那里平价买下来的。整栋楼坐北面南靠在市中心的儿童公园旁边，隔着自家小院的铁栅栏，公园的人工湖、假山都可尽收眼底。房子精装修水平绝对是一流，宋荣的一个小老婆也住在这里，质量能错吗？四开门的整栋楼都是六层的电梯洋房，顶上两层是带阁楼的，下边两层是带地下室的。
当时妻子想要带地下室，但是女儿坚持要带阁楼的，最后由于他站到了女儿一边，所以要了五六层带阁楼的。此时那套300多米的房子里，已经见不到妻子和女儿的身影了，只有一个叫花姨的保姆在那里。房子里所以灯火通明，是妻子临走时交代花姨的，只要段福胜回家，屋里就一直开着灯等他……段福胜知道，虽然妻子此时已在大洋彼岸，心却一直在他身上，甚至时刻都会惦念着让他有家的归属感。
在亲人的眼里，段福胜绝对是好丈夫、好父亲，他从未让妻子和女儿受过一点委屈。结婚之初那几年，家里的剩饭从未让妻子和女儿吃过一口，都是他一个人承包的。这得追溯到他还是孩童时的出身讲起，他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淳朴农民。从几岁开始，他就极其憎恶村匪村霸式的人。上小学以后，他的心思就全在课本上了。高考时他是以全县最优异成绩，考入省警官学校的。父母、村里人、连校长都很惋惜，认为本应该报考清华、北大，这类国内一流大学的他太固执。所有人都不知道，善良淳朴的段福胜心愿是要铲尽天下不平事，要让那些老实巴交的人，再也不受欺负。
23岁那年，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了。本以为会分配到省厅或者市局的，然而他却被分配到了距离丰城市最远的牛草沟派出所。他的老师安慰他说：“福胜，不要气馁，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从基层干起，肯定更有利于你以后的发展。”
“老师，你放心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段福胜信誓旦旦的说。
他的确不想让老师失望，但现实却让他很失望。所里一共十几个人，从所长到普通干警，没有一个不打麻将的。一晚上的输赢，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高，他们还得怎么生活呢？疑问一个比一个大，有一次他蹲坑一个礼拜，抓住一个盗窃犯，第二天就被所长放了。他问为什么，所长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一句话就结束了两个人的谈话。让他更受不了的是，所里的同事大多都不待见他，活拉拉被大家边缘化了，成了孤家寡人。是一个老干警告诉他，小伙子，你要一直这么干，早晚有一天得出大事的……
聪明绝顶的段福胜明白了，想不让老师失望，首先要适应环境，然后干出大事来才成。他不但与同事们打成一片，而且还与在牛草沟车站一带称王称霸的混混头子田老二成了“朋友”。两年后，田老二向他提供了一个数年没有破获的连环杀人案的线索，他追踪一个多月，最后成功将那个强奸十几个妇女，还杀三人的强奸疑犯抓捕归案。《丰城日报》在头版报道这个轰动省城的大案时，称呼他是银盾闪光的神探。当年他才26岁，不但立了一等功，还被提拔为牛草沟派出所副所长。第2年他娶了一个漂亮的小学老师，还在所长被调走后继任了所长，可谓双喜临门。
段福胜思想和行为发生量变，是在他认识迟群之后。当时担任矿务局局长的迟群到牛草沟煤矿视察时，与他在一个桌上喝了酒，很快便与他这个神探成了好朋友。只比他大几岁的迟群，不但潇洒豪放，不拘小节，而且深谋远虑，政治成熟度特别高。特别是他那句：咱们都是小人物，谁也成不了圣人，“齐家”才是真道理。让他感觉到这个大哥，就是自己可遇不可求的指路明灯。毛主席那种顶级伟人，都没能把国家治理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自己就是个小警察，能管得了天下不平事吗？出头椽子先烂，弄不好自己被人暗算了，就对不起老婆孩子了。
使段福胜彻底发生质变，就是牛草沟煤矿发生渗水淹人封矿那件事了。这件事使他懊悔终生，深刻体会到迷信哥们义气只能自吞苦果。但整个身子已陷进泥潭，是没法再回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