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正蹲在地上将刚才看来的阵列画出来，然后回忆着之前看到的府兵训练心中想得却是回去后也该想办法给燕山贼换换装备了。
本来他就早有打算，等苏烈将那一千多燕山贼练成可战之兵后，他自然是要拉着队伍出去显摆显摆的，最好抢几个不大不小的贼寇把装备换一茬。
不过这次刘武倒是给了他一条更好的路，虽然艰险了些，有可能丢了性命，但着实是一条更好的发财之道。
没人比他还笃定这次大周远征的失败结局，而且刘武还让他进了在大军行进过程中担任断后任务的左屯卫。
沈宁现在就是好像一个饥渴难耐的家伙，只要能让自己掌握的势力膨胀起来，冒险他是不怕的。
如果三十万大军真的兵败，找准时机能带一些左屯卫的府兵回去最好，带不回去也能沿途捡那些大军剩下的武器装备，这些武器装备够自己的燕山贼用好多年了。
沈宁很早之前就给自己制定好了计划，当燕山贼发展到五千人马，他就出去找个实力相差不悬殊的对手狠狠地打一架然后离开燕山抢一块更好更大的地盘。
苏烈说过，真正的士兵并不是训练有素就是合格的，要杀过人，流过血，经历过真正的浴血杀伐才算是合格的战士。
不经历战斗，就算闭起门来在家里练得再好也没有用处，不见血的士兵和不见血的刀子一样，都是摆设。
只要计算的好，这次辽东之行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大不了转身就跑，十八骑人少且精锐，想要逃走找准机会的应当不是难事。
战场上局面若是不利，十八个逃兵，谁会注意到？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在沈宁看来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再说，顺道杀几个霍叶蛮子，就当为了埋骨在此的大周府兵出气了。
发财和解恨结合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更有吸引力一些。
正想得入神的时候，沈宁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带着讥讽的语气问道：“怎么，吃了闭门羹？”
蹲在地上的沈宁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昨日被刘武称为仁人的年轻男子。
看样子此人大概二十几岁年纪，而且颇受刘武的信任。
沈宁回去之后搜肠刮肚的想了很久，终于想起通闻府的情报中，这个叫仁人的家伙原来就是司徒冲的次子司徒惊云。
不过此时，沈宁当然要装作不知道对方身份。
他站起来，施了一个平礼道：“见过将军。”
司徒惊云向一侧闪了闪，却并不受他礼：“第一，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也没什么实权，不过是军中一个招人恨的闲人罢了。第二，你即将从军，对我行礼，要用军礼才对。”
沈宁心说此人怎么如此啰嗦，只是面上依然保持着客气尊敬的神色道：“还没有正式从军，所以没有军礼相见。”
司徒惊云扑哧笑了一声道：“你这家伙，就不能说句聪明些的话？”
沈宁装作一怔，然后若有深意的说道：“真话，其实就是最聪明的话。”
司徒惊云白了他一眼道：“真话若是最聪明的话，那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岂不无聊死？谎话才是聪明话，越漂亮的谎话听起来越聪明，而且谎话说到了漂亮的地步，其实已经比真话还真了。”
沈宁装作不解，叹了口气道：“这与家教相悖，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司徒惊云嘿嘿笑了笑：“家教，只有小门小户的人家才会教导子女要说真话吧？”
沈宁反驳道：“那大门大户有什么意思？”
司徒惊云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有意思，这样才有意思。若是人人都说实话真话，这世界才当真无趣的很。”
“什么都是大白于天下，那这天下才是最肮脏的。藏不住了污垢晦涩，岂不看着悲凉？”
他问沈宁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场大富贵？若是昨日你会说些漂亮话，陛下说不得当即封你一个六品校尉！有多少人在军中挣扎攀爬了多年都升不到校尉，你却随手就丢了，可惜吗？”
沈宁怔住喃喃道：“陛下……”
他猛的脸色一变，看着司徒惊云的眼睛颤抖着问道：“昨日那…….那……那……竟是陛下？！”
司徒惊云见他如此反应，讥讽道：“现在知道后悔了？”
沈宁退后一步，拱手，再次行礼道：“敢问您是……”
司徒惊云佯装生气道：“现在才想起问我是谁，当真愚不可及！笨蛋，笨蛋，没见过比你还笨的蛋。”
沈宁直起腰，很认真的说道：“笨……但绝对不是蛋。”
司徒惊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家伙，原来也是会说笑话的。我姓司徒，名司徒惊云，字仁人，你可以称呼我为驸马都尉。”
沈宁嗯了一声道：“有劳惊云兄指点。”
“你叫我什么？”
司徒惊云一愣。
沈宁极认真的回答道：“惊云兄啊，怎么……不妥？”
这不伦不类的称呼让司徒惊云很是开心，这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身上那股子乡土淳朴气息让他好奇，让他喜欢，比跟那些名门贵族的子弟打交道要来的实在多了。
跟那些家伙们交谈，每一句话都要费几分心机，累的要命。和这傻小子交谈就很舒服，完全不必费心费神的去考虑对方话里是不是有什么隐晦的意思。
“哈哈，没什么，冲你这句惊云兄，今日我便帮你一次。”
他走到沈宁身边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左屯卫将军薛世雄将你晾在外面不理不睬吗？”
沈宁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他是故意刁难我，但不知缘故。”
“缘故？”
司徒惊云嘿嘿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你是陛下亲自指派过来的人？几个月前你抢回了铁老将军的尸体，陛下让你来左屯卫，这用意你还不明白？”
“陛下这是为你铺了一条平坦大道啊，左屯卫的士兵们心存感激敬佩自然对你没有排斥之心，所以，你想发展自己的势力不算太难。”
“可这样一来，那薛世雄将军怎么会待见你？你这分明是来和他抢人的，他不给你个下马威才怪！”
他笑着解释道：“陛下没有直接许你什么官职，而是让薛世雄视才而用。”
“你是陛下的人，他总不能让你去做一个队正，一个旅率吧？若是让你任指挥一团兵马的校尉，他又肉疼！”
“薛世雄也是平民出身，他初从军武，五六年才做到六品校尉！你才来就手握三百亲兵，虽然不多，但他如何不嫉妒？”
沈宁挠了挠头发到：“薛大将军应该不会如此……狭隘吧？”
司徒惊云道：“是将军，还不是大将军，他自己的亲兵乱叫也就罢了，若是你也这么说，传到陛下耳朵里，有他好果子吃。再说狭隘……这怎么叫狭隘？这只不过是人的正常反应罢了。”
他不屑的看了一眼那座巨大的军帐，撇了撇嘴道：“说起来，薛世雄却也不过是个跟你差不多的笨蛋！”
沈宁心说这司徒惊云也当真是个妙人啊，竟然会如此直接的骂一个从三品的将军是个笨蛋。若是被薛世雄听了去，又会作何感想？
司徒惊云声音压得极低，他自然是不会傻到大声喧哗的。
“笨蛋……又怎么能做得了将军？”
沈宁呐呐的问道。
司徒惊云恨不得在沈宁脑袋上敲一记：“他难道还不是个笨蛋？若换了我是他，早就已经将你请进去了，装作礼贤下士的样子，将你捧得高高的委你一个校尉又如何？”
“只需将你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上不了战场，过个三五个月，再随便寻个由头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你久久不立功劳，陛下难道还会保你？”
沈宁装作恍然大悟道：“好阴险……”
心中却道：薛世雄啊，求你和这司徒惊云一样的阴险吧。最好让我去辎重营押运粮草才好，傻子才想上阵立功呢。
“阴险？”
司徒惊云恨其不争的看了沈宁一眼道：“如果这就算阴险了，我看你还是远远的离开这里吧，不然……我都不知道你会被人怎么折磨死。”
司徒惊云极认真的对沈宁说道：“所以，若是一会儿与他相见的时候，他若让你去做什么押运粮草辎重的混不到功劳的职位，你一口回绝了便是。宁可做个能上阵杀敌的队正，也不要做个没前途的校尉！”
沈宁诚挚道：“受教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司徒惊云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已经忘了多久没有如此推心置腹的与人交谈过了，自己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这少年郎的身份地位还有前途和自己相差太远的缘故吧。
这个叫燕宁的傻小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而自己今天也是烂好心作怪才会忍不住点拨了他几句。
只希望这傻小子变得机灵些，别好不容易才从了军武，打不上仗再被人活活玩死。若是换了世家出身的小子，他才不会做这傻事。
“一会儿我跟你进去，料来他也不敢太过分。”
司徒惊云想了想说道：“要不……我将你调到左祤卫？”
左祤卫大将军司徒冲是他亲老子，这点小事司徒惊云还是办得到的。
甚至他都不必去请示皇帝，因为司徒惊云很了解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昨夜皇帝之所以安排了燕宁的去处，那是因为他才见过燕宁没多久所以还记得。
昨夜安排了之后，只怕今天陛下就忘了燕宁这个人了！
这些年陛下提拔过多少平民子弟了？司徒惊云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被皇帝提拔后又忘了然后被权贵玩死的占了绝大部分！
一个景守信，一句功名但在马上取就忽悠哄骗了多少良家子第？真实的情况是，就算偶尔得到陛下的垂青，也不能保证仕途平坦！景守信只有一个，再无第二人。
“还是算了吧。”
沈宁感激的笑了笑，很诚挚的说道：“陛下让我在左屯卫做事，那便在左屯卫。若是不能出头，才算对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更……对不起自己。”
司徒惊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总算说了句聪明话……”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是什么风将驸马都尉吹来了？哈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左屯卫将军薛世雄，红光满面笑呵呵的走了出来。
司徒惊云面上客气，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自然是北风。”
北风……皇帝才会永远坐在北面高高的龙椅上，随便出一口气，对于朝臣百姓来说就是一股或凌厉冷冽或温和轻柔的北风。
薛世雄一怔，讪讪的笑了笑客气几句，然后装作才看见沈宁的样子问道：“这位是？”
沈宁在心中道：你爹。
“属下燕宁，拜见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