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议了一下,将细节方面敲定好,于是沈宁独自一人先到了周军大营,其他人都在预定好的地方等着。
这样做,是因为沈宁要提条件,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担心手下人会被薛世雄调走分开。
谁知道薛世雄竟然愚蠢的做了那么一个决定,以至于沈宁连条件都没机会提出来。
到了大营远处就被游骑拦住,沈宁说是与左屯卫大将军薛世雄有约,游骑便看押着沈宁进了大营内,然后留下沈宁在辕门处等候,有一人进去通报。
连营实在太大,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人才回来将沈宁带了进去。
大营中不可纵马,沈宁老老实实的步行随着那带路的人往前走。
左屯卫的营地在靠近辽东城的一侧,相隔甚远,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沿途沈宁虽然表现的很规矩,但是周军大营中的景象还是看了个仔仔细细。
军营规整,士卒训练认真,没有看到一个人嬉笑打骂,一片肃杀之气。
一路走到左屯卫的营地,那领路的士兵回身对沈宁客气说道:“你且在这里稍后,我进去禀报将军。”
沈宁点了点头道:“劳烦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从大帐中出来对沈宁说道:“将军正在升帐议事,你且稍后,切不可在军营中胡乱走动。”
沈宁点头致谢,那人转身走了。
这一等,足足就是半个时辰,沈宁却没显得焦躁不安,也没有表现出愤怒不满,反而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空地上士兵们训练好像入了神。
空地上是上千长矛手和朴刀手在演练阵型,另一个地方是弓箭手在训练箭术,沈宁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朴刀手和长矛手的合练,视线最终定格在那些弓箭手身上。
大周府兵,训练有素,单就那些弓箭手而言,绝对没有一个人滥竽充数。
沈宁看得仔细,他发现那么多弓箭手,单独射靶的人,七十步内几乎都能命中靶子。
而合练的弓箭手,随着将校的指挥,或漫射或攒射,将校指挥士兵,如臂使指。
只看了这一会儿,沈宁便心中颇为震惊。
他知道大周府兵战力之强天下无双,所以能想象到这些士兵肯定平日里都是辛苦训练的。
虽然看在眼里的和心里想的几乎一致,可他震撼在于,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士兵之间的配合,府兵的表现真的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比如长矛手和陌刀手的配合演练,沈宁看得几乎瞪圆了眼睛。
前面摆放着数排草人,象征着敌军。
长矛手成队列冲上去,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连续三排长矛手组成了第一道攻势,前面的两排草人立刻被捅翻在地。
这时,从长矛手刻意留出来的间隙中,朴刀手蜂拥而上,将后面的草人砍瓜切菜一样放倒在地。再然后,朴刀手收缩,长矛手断后缓缓以方阵退却。
长矛手,是大周府兵中造价最便宜的兵种了。
他们每个人身上只有一件半身皮甲,没有战裙,即便是半身皮甲,也只是勉强护住要害。
他们的兵器是一根木棒上安装了一个铁枪头的长矛,造价便宜,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大周府兵中除了轻骑兵之外行动最迅速的兵种,作为冲锋部队和断后部队都是上上之选。
而且,他们虽然很廉价,却是骑兵最惧怕的兵种。长达一丈八的长矛,若是列成枪阵的话,就算重甲骑兵都不敢轻易撞上去。
沈宁其实能猜到,薛世雄之所以让自己等这么久,无非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罢了。
几个月前十八骑在辽水东岸出尽了风头,当着辽水西岸数万大周府兵的面将左屯卫大将军铁流离的尸体抢了回来。
这算是为铁流离报了一部分仇,而这个仇,应该是作为铁流离继任者的薛世雄来报的。
他接管左屯卫,想要服众最佳的办法就是替铁流离报仇,虽然在第二日的渡河战中他亲自率军冲杀,并且不留俘虏,尽皆斩了降兵的脑袋也赢得了左屯卫士兵的尊敬,但终究还是有些遗憾。
沈宁知道,自己那天的惊艳出场一定给左屯卫的人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的,薛世雄必然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作为一个即将升任大将军的人,为了能在左屯卫有绝对的控制权,对于沈宁这样一个让左屯卫士兵心生感激的家伙到来,他怎么能不立威?
虽然,沈宁是陛下亲自下旨来他左屯卫的。
沈宁也不着急,反正他有事可做,能如此近距离的看一看大周府兵训练,也不失为一种收获。
左屯卫将军薛世雄站在大帐门口,将帘子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看了看。
见那少年站在不远处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空地上士兵们训练,不急不躁,对这少年的心性倒是颇为赞赏。
昨夜陛下突然出现在军营中,可是把司徒冲他们吓了个够呛。
然后陛下连夜召集朝臣们议事,命令以司徒冲为行军总管,王士龙为监军,调集左祤卫,左武卫,右祤卫,左骁卫,左屯卫等九卫共计三十余万大军。
于五日后开拔,长途奔袭,与率领水师登陆的来之武大将军汇合,攻打平象城。
想着昨夜陛下的雷霆之怒,薛世雄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他从来没有见过陛下发那么大的火。
说起来,这次司徒冲还是作为行军总管全权指挥三十万大军远征,王士龙依然为监军似乎两个人的圣眷还依然隆厚,但是很显然,陛下是给两个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尤其是监军王士龙,若是再犯什么错的话,只怕仕途就算走到头了。
不过这次偏师长途奔袭,常理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来之武大将军的水师已经登陆,只要大军斜刺里杀过去与水师会和,几十万大军还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平象城?
当年南楚有那么多坚固大城,还有大江天堑,不也挡不住大周的雄兵吗?
只是已经到了七月,在这辽东苦寒之地留给周军可以作战的时间并不多了。
按照常理,九月份这个地方就会飞雪,大军劳师动众远征,补给跟不上,若是两个月内拿不下平象的话,也只能退兵返回。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王士龙恨得牙根痒痒。
若不是这个不懂军事的混账监军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辽东城早就破了,百万大军怎么可能耽误三个月之久?
所以,对陛下这次依然以王士龙为监军,薛世雄很是无奈不满。只是文官为监军,这是朝廷惯例,他就算不满意也说不出什么。
陛下只给五日的时间准备,而且这是一次没有后勤补给的远征,每个士兵平均要携带三石左右的粮食,对于士兵来说这绝对是个不小的负担。
霍叶境内多山道路难行,还要携带这么多粮食出征,确实是个挺无奈的选择,可是大军渡过辽水已经三个月碌碌无为,若是不赶在入冬前打下平象岂不被人耻笑?
薛世雄理解陛下的苦衷,却不理解为什么还要让王士龙这个不懂军事的文人指手画脚。
本来他就郁闷,昨夜陛下单独留下他,告诉他,那个在辽水东岸杀敌夺尸的燕宁将要到他帐下做事,他就更郁闷了。
看着站在外面的沈宁,薛世雄不由酸溜溜的想到,这小子倒是好运气,竟然得到了陛下的垂青!
想自己从军这么多年,铁流离老将军身死,可他依然还是左屯卫将军,而不是名正言顺的左屯卫大将军!
薛世雄本来是想狠狠难为一下那少年的,可是毕竟此人乃是陛下亲自下旨派过来的,若是为难的狠了,那岂不是令陛下难堪?
见他站在大帐门口发呆,他手下幕僚陈奇知道将军心里在为难什么,于是向前走了几步,咳嗽了一声道:“将军可是在为难怎么安排那燕宁?”
薛世雄回头看了一眼,叹气道:“玄谋有何良策?”
陈奇乃是博陵人士,字玄谋,是个心思灵活之辈,深得薛世雄信任。
那日,正是他劝说薛世雄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不收霍叶俘虏尽皆砍了脑袋替大将军铁流离报仇,赢得了左屯卫士兵们的尊敬,薛世雄才会如此顺利的接管左屯卫。
“这有何难?”
陈奇捋了捋胡子,轻笑道:“既然这少年是陛下看重的人,那大将军只需将他抬举起来便是。”
薛世雄没想到陈奇竟然说了句废话,有些不耐道:“难不成我还修理他一顿?”
陈奇道:“大将军,我的意思是……陛下不是赏识他吗,那大将军便也抬举他,给他一个不高不低的虚职,对他礼遇有加,只是不让他接触兵事。“
“只要他上不得军阵,立不到功劳,若是此人从军良久寸功未立,到时候大将军再参他一本骄横无礼,他还能长久吗?只怕,到时候陛下也会失望之极吧。”
薛世雄眼神一亮,随即连连点头。
帐外,沈宁终于等得有些不耐了,他在心里默默骂了几句薛世雄的也不知道多少代祖宗,然后蹲下来,捡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将刚才看到练兵之法画了下来。
若是他知道陈奇给薛世雄出的这主意的话,一定笑得肚子抽筋然后好好对陈奇由衷的说一声谢谢。
左屯卫大营不远处,司徒惊云看着那少年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好气量!不过想了想,这少年如此憨傻,说不定看不出这是薛世雄在故意刁难他吧。
他笑了笑,举步往前走去。
既然如此,那么便帮你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