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处置汉东军俘虏,世民颇感头痛!世民的一贯作风是极善招降纳叛,化敌为友。击降薛仁果,获西秦降卒二万,世民对新、旧士卒一视同仁,收服西秦兵众之心,击败刘武周时多得其力;败刘武周、宋金刚,世民获勇将尉迟敬德,引为心腹,围攻洛阳时在定杨降兵叛亡,尉迟敬德见疑于众将情况下,世民仍深信不疑,令敬德感激不尽,从此誓死效忠秦王。然而此时,世民既知山东民众与汉东军将士均视其为擒杀夏王的死敌,又岂敢收用这些拼死抗拒唐军而被擒的汉东军兵将?且依照大唐现下推行的府兵制,此次战役一旦结束,他手下兵卒,仍有大半要遣散回家。故而也不可能留用他们。
上次与窦建德武牢一战,大败夏军,当时也是考虑到建德既败,洛阳指日可下,全国统一大局已定,无须再常备大量兵卒,被秦王放归的夏军俘虏有五万之众。结果不到半年,这些人又复叛大唐。世民怎敢再对他们报有信心?我大唐宽仁待民,希望早日结束战乱,使百姓安居乐业,可这帮刁民悍匪,却又陷国家于战乱动荡之中,令我大唐忠勇将士再度血洒疆场。
世民站在李唐自身立场,自然忽略了父皇所委任的河北接收官吏不给力,实行严刑峻法逼反山东民众,如若由他亲自善后安抚,自然会做到如收复东都洛阳后那般吏民上下归心,可惜此时武德天子已经开始担忧这个二儿子势力太大,而竭力避免再将河北接收事宜全权委予世民。
如今刘黑闼虽败,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徐圆朗仍割据兖州,放了这些俘虏,若他们去投靠徐圆朗再叛,或跟着侥幸逃脱的刘黑闼卷土重来,岂不支援敌人人力?
可总不能将这上万俘虏一概杀之吧。世民左右为难,既不敢轻易将这些俘虏放回,也不能杀之,只得将战俘分批押往洛阳行台暂囚,准备上报父皇,听凭其发落。一时间洛阳行台监狱人满为患。
秦王正欲引兵进击兖州徐圆朗,忽有朝使到来,传旨促令其将军队暂交齐王,宣召秦王单独回京述职。世民不敢违慢,乃将兵事委于齐王元吉,自己驰驿入都,谒见父皇。武德皇帝率朝臣亲迎于长安城东长乐宫故址。
世民向父皇汇报了洺水击败刘黑闼经过,又谨慎补充道:“而今刘贼兵败逃亡,徐圆朗失去依傍,已是穷途末路。徐圆朗为人狡诈,反复无常,先已归顺我大唐,见刘贼势大,复乘乱起事响应刘贼,留之终是祸患。臣意以为,我军当乘胜讨平徐圆朗,毕其功于一役,稳定山东。还请父皇示下!”
此番世民在前线接父皇敕命召他单独回京述职,颇觉意外,但他还是立即将军队交由四弟齐王元吉统领,自己只带了两名卫士,兼程驰驿入都。一路上还想着父皇急召,是否朝中另有要务?莫非是北方突厥又生变乱?
年初正当他与刘黑闼在洺水紧张对峙时,倒是听闻突厥一度又进犯大唐北方边境,那时世民在山东前线与刘黑闼的对决正到了关键阶段,谁也不敢轻易后撤半步!所以世民就是有心抽身,也是不能!父皇显然也了解前线战局,并没有调他回救北方。不久后世民从朝廷传送邸报中得知,三姐平阳公主率军自其封地平定县苇泽关驰援,终与雁门守将刘世让等合力击退突厥军,北方暂时安定下来。世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得以专意对付刘黑闼,这才在三月底决战中一战而得手!如今前线战事不及前期紧急,父皇召唤,莫非是北方出现更严重危机?
谁知见面之后,父皇只是对他慰勉一番,说他连年征战,身心俱疲,如今战事已基本停歇,想让他先暂且回府休养一段时日。还告知工部专门为其在宫城西苑新建之“弘义宫”已然完工,他已传命让长孙妃等人先行搬进新王府,世民此番回来,便可入住新王府。然后传命在宫中为世民举办庆功接风酒宴。
世民满腹狐疑,这庆功酒宴吃得说不上是何滋味。偏自己是宴会众所瞩目的“主角”,又不得不应承大哥建成太子与诸位重臣的热情敬酒祝贺。
酒席宴间,父亲却又告诉世民一个令他不安的消息:世民的姐姐平阳公主三娘病了,上月已自封邑平定县回京休养。
“二郎,你自小在一众兄弟姐妹中,与你三姐最为投缘。你们姐弟亦有多日不见,正好趁此番回京抽空去三娘府上看看吧。”
世民连忙应着,心中不觉涌起一阵忧悒!
宴后,世民与亦被召进后宫参加宴会的长孙妃、杨妃怡宁公主同返弘义宫新王府。
一路上,长孙无双见同车而行的夫君沉思不语,知他有心事,便咽下满腹想要诉说的话语,静静陪着他。
弘义宫坐落于宫城西北西苑,比世民原来在承乾殿的秦王府宽敞许多,“天策府”、“文学馆”俱罗列其中,后院依山修建了占地不小的后花园,开辟了池塘,山林胜景,亭台楼阁,风光秀丽宜人。父皇为新王府赐名“弘义宫”,并亲自题写了宫门门楣匾额。
回到新王府,无双为了让世民高兴,让人传几个孩子来见父王,不多一会儿,孩子们跑进来向多日不见的父王请安,世民终于展现笑颜,将几个孩子承乾、恪儿、青雀和几位小郡主一一抱过来,一时间自有一番团聚的热闹。
待众人渐渐散去,无双便温存地对夫君道:“二哥旅途劳顿,早点歇息吧。有何事明日再说。”
世民适才脸上阳光般的笑意顿敛,又现出先前沉思的表情,目光转向无双:“三姐病况如何?严重吗?”
无双神色一黯,轻轻叹息一声:“父皇都已告诉了你?妾本想明日再跟二哥说的。”
原来平阳公主李三娘正是在二月亲自率军驰援雁门与突厥一役中,因长途奔袭劳累过度,导致三个月身孕流产,落下病根。
“去年底二哥东征之后,西北边境吐谷浑也陈兵窥伺,父皇可能一时寻不出合适人选担当重任,不得已调姐夫嗣昌为岐州总管稳定西北,防备吐谷浑。姐夫离开平定之后,三姐才发现有了身孕。三姐性格太过倔强!这种时候还亲自领兵北上……妾前几日去公主府上探视过,三姐的病况很严重,她这都是为了大唐!多年的军旅生涯,将她的身体拖垮了!” 无双不胜唏嘘。
世民眼神中的忧悒之色更重。父皇调姐夫柴绍为岐州总管和朝廷与突厥的战事,世民先前俱已从朝廷传送文书中得知,但姐姐病重的消息……却是刚刚知晓。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你自己身体也多当心。”世民轻吁了一口气,爱抚地将无双拥在怀里。无双此时身孕已有七八个月,体态丰盈起来。
“二哥……”无双心中一酸,又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些天来她最最担心的,还是时时在枪林箭雨中冲杀的二郎啊!
夫君是她的骄傲,自从夫君东征以来,捷报频传京师,父皇一扫数月来的忧心忡忡,频频在宫中开宴庆祝,甚至兴致勃勃到郊外狩猎,还时常传命长安居民涌上街头,燃放爆竹烟花游行庆贺。长安居民也皆视秦王为“无敌统帅”、守护大唐的“战神”。
可她也只是个渴望被关爱、被照顾的柔弱的小女人,秦王每每征战的日子里,无人能想象得出她独自默默承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