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桌前,把灯挑亮,静等着。很奇怪的是,在一切即将揭晓之前,他倒平静下来了,内心波澜不兴。
仿佛弹指之间,他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
“先生,”是那妇人的声音,“请把东西归还于我。”
即使是此刻请求的语气,妇人的声音依然是旷远而缥缈的。就好像是会说话的石头,这里面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不是乞求,也非命令,而是在陈述事实。
“我不知道你的什么东西。”秋崖咬了咬嘴唇,“你我男女有别,夤夜来访,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先生,”妇人依然用她非人间的语调说,“请开门让我进去,不拿到东西我是不会走的。”
秋崖冷笑一声,“你倒还守礼,我这小小的门能挡得住你吗?自己进来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得罪了。”
只是一晃眼,那妇人就立在了灯下,秋崖这才看得真切。只见她衣着朴素,小袖长裙都是粗布制的。而相貌,即使是在灯下看,也是很平凡的。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一双眼睛,寒光如电,又冷气森森,和她的目光交汇,秋崖的心就像结冰了一样。
“我有一件东西落在先生这儿了,可否完璧归赵呢?”
秋崖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妇人的脸看,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仿佛那是一个极为遥远的记忆,又或者,她竟是自己读书时产生的幻觉?似真实假,亦真亦假,只是眼前的情势,已经由不得他详加琢磨了。
“是书下的那根麻绳吗?你若想要,可以自取”
妇人早就看到了。那根麻绳的确是压在书下,但是并没有藏起来,至少有长长的一截露在书外,在桌子外面虚空悬着。听到秋崖这话,她欺上前来,伸手去取。堪堪够着绳索的一刹那,她的手被急速地弹开了,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像湖面的波纹一样荡漾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恢复原状。
“那本书是《太上感应篇》,能拒一切邪魔,古人书诚不欺我。”秋崖自言自语。
“还得请先生亲手给我才行。”
“我怎么能把这邪物送你害人呢?”
“害人?呵呵。”妇人冷笑一声。“她的时辰已经到了,我只是帮她解脱而已,顺便解脱自己,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哪里懂天道玄机呢?”
“我不懂天道,只懂人情。她是我的故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那妇人咬了咬牙,忽而嫣然一笑,她甩了甩头发,等她直起身子的时候,竟然变成了一位明眸善睐的绝色美女。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位绝色美女正是令秋崖年少时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形象。
你心目中的美女是什么样子的?少年时的朋友问。
很难用言语形容。秋崖说。那时他还不叫秋崖。但是她在我的心里是活的,这么说吧,她的唇鼻眉目都是我造出来的。
也不知道此生能不能遇到。
不知道。
现在,那个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美女出现在了面前。有那么一瞬间,秋崖欣喜若狂,有一种目眩神迷的狂乱。这种心情不自觉地流露,就成了表情,贴在脸上,一览无余。美女看见了,笑得更加娇艳。
但是,永远不能小看一个嗜书者的内心。这么多年的独自读书,其实是对心性的一种修炼。在片刻的狂喜之后,很快他就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幻影。与其说是那妇人变得,倒不如说是自己内心的投影。但是他也没有闭上眼睛。多年的梦想如今活色生香地出现在眼前,他正好欣赏,面带微笑。
而美女撩发、抚臀、献乳,极尽挑逗之能事。但秋崖不为所动。
“谢谢你。”秋崖说。
眼看献媚无效,美女头向后仰,再直起时竟然变成了一个极丑恶的鬼怪,正是秋崖曾经最恐惧的。只见那物满脸鲜血,面目扭曲,舌头向外吐出竟有七寸之长,号咷之声凄厉绝伦,声震百里。
秋崖只是在第一眼的时候心中稍有所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良久之后,他对着那鬼怪淡淡地说,“难道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吗?”
听到这话,那鬼怪恢复到原来的面目。妇人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愧。
秋崖心里一动,在这极美、极恶、平凡的转换中,他认出了那妇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