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格外的冷,冬夜格外的长,对于秋崖来说,这是读书的最好时节。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不妨帮他分析分析。首先,在这样的天气里,大部分人无事可做,只有睡觉。而他,却可以在清醒中读书,这似乎有了一种偷窃时光的快乐。另外,在想象到其他人都入睡了之后,四下里更加安静了,就连鸟儿虫子都藏了起来,这让他有了独自拥有这个世界的错觉。或者说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终于重合了、妥帖了,不再需要桀骜和叛逆。
但也不是绝对的寂静,隔壁的织布声依然还在。但这织布声是张家娘子送给他的,是属于他的一种陪伴。在苦寒的夜里,这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亥时已过,他有些困了,书上的字迹渐渐模糊。也许他该丢下书就此睡了,但是他不愿,因为隔壁的织机声还在。他从来没有在声音停止之前入睡。与其说这是在比拼什么,倒不如说是出于一种男子的责任,更何况,他也不想脱离这种温馨感觉,独自一人进入没有意识的喑暗梦乡。
他站起身,来到窗边,向外望去。这种远眺是没有任何期待的。第一眼,他只看到一片黑暗。第二眼,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看到一个妇人在院子里张望着,小袖长裙,身形很像张家娘子。
他心里正疑惑着,这么晚了,她还到院子里干什么。突然耳边从未止歇的织布声让他悚然一惊。不是张家娘子,那会是谁呢?是访客吗?是歹人吗?这里面是不是有古怪?想到“古怪”两个字,一阵冷汗从脖子上发冒出去,他侧过身子,贴着靠墙的书柜,转过头去,眼睛须臾不离那个妇人的身上。
那妇人在院子里东翻翻、西捡捡,不慌不忙。若说是贼的话,她的举止未免过于从容不迫了。更何况,自己的院子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这么想来,如果是贼那自然最好。不过,等她转过身子的时候,手上有什么东西一晃,在月光下带起了一道亮光。
一现一隐,刹那之间秋崖没有看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妇人是在干什么,现在算是瞧明白了。她在找地方藏自己手里的东西。比划了好几次,都是搁进去就取了出来,看起来对地点并不满意。直到她朝着麦秸垛看了两眼,走上前去,将手插进垛里,拔出来的时候,那物什儿已经不见了。她后退了两步,又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转过身一晃就不见了,看起来就好像是消融在了夜色之中,秋崖竟分辨不出她究竟去了那个方向。
很快,他走出门。料峭清冷的空气让他彻底没了困意。他来到麦秸垛旁,回想着那妇人所站的方位,检视情状,发现离地三尺的地方有湿草露出了头,他把手伸进去,摸索着,几下就探到了一条粗长砺手的物什儿,拽出来,还没来得及看,一股无法形容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让他心头一窒。秋崖勉强屏住呼吸,在月下细瞧,发现是一条普通的麻绳。
秋崖心头敞亮。他想起《行云闲话》所载,说缢鬼乃是自杀横死,不得超生,唯一的办法是拿自己上吊所用之物作祟,寻找替身。那妇人大概就是吊死鬼了,而这根麻绳,就是她上吊所用之物。他的心头一阵颤栗,几乎站立不住,更不用说行走了。好在他饱读诗书,很快就平稳了心情。心里担心鬼怪从背后掩杀而至,但他毕竟是能沉住气的,走路的节奏还是往常的节奏,甚至还故意放慢了一些。回到屋里,关上门,找到一本书,将麻绳压到书下。按书上所说,只要没有绳子,那缢鬼无论想干什么都无能为力。秋崖的心稍微松弛了下来,书是读不下去了,他坐到床上,闭上眼睛,暗暗调理气息,心里琢磨着解脱之道。这鬼物是冲着自己来的吗?不知道,看起来很像。她为什么不干脆进来,藏什么绳索呢?也不清楚。自己就算是能躲过这一劫,那未来呢?难道要时时提防吗?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让他苦不堪言,心里甚至巴望着赶快和她见面。面对面的,一切都清楚明白,而不是防备着看不见摸不到的鬼蜮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