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啥子要冲到你来？”被沉檀母亲连发两问，沉檀大妈妈突然就乱了阵脚，她没能跟上沉檀母亲的逻辑，“我又不是故意挑事……”
沉檀大妈妈还想解释，是沉檀先开口乱讲话，说她多切了茶饼，拿去给那些老师喝，故意在给屋里两个老人吵架这件事火上浇油。
她想说，小孩子不懂事，但大人得懂事，小孩子乱讲话，那就是大人没教好，是弟妹教育出了问题。
沉檀大妈妈不相信，不相信沉檀一个小孩子能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
小孩子懂什么呢？
哪里就会无缘无故害了自己？
一定是背后的大人在教唆。
一定是全家人针对自己，厌恶自己，嫌自己大手大脚花费家里物什，觉得自己在学校过得风光，都是拿家里他们的钱财去填的！
对！
一定是这样！
“是你们先冲到我来的嘛！”沉檀大妈妈怒火突然就没能抑制住，嗓门平日就大，这一下再往上拔高，几乎要冲透屋上青瓦，如一颗响雷，炸烈了冬夜。
把屋里屋外的人都震得心惊肉跳，仿佛听闻杀猪。
沉檀母亲当即被这一嗓子，嚎得呆住了。
在沉檀母亲的世界里，许多东西都是和风细雨的，都是轻轻慢慢的。
从前沉檀外祖父的教育也好，老李家，沉檀祖父祖母对她也好，不说多好，不说多有礼貌，总不会恶言恶语，总不会狰狞了面孔重重叱责。
她是读书识礼的人，说话轻声细语得多，笑也是不露齿浅浅的笑，带着羞怯，带着腼腆。
哪里见过沉檀大妈妈这般，好似泼妇的作风？
这一响雷，把沉檀母亲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城墙，冲得七零八落。
本来只觉有八分委屈，这下，更觉有十二分。
“你是大嫂，你先进门，你就了不起一样……”沉檀母亲眼泪不要钱一般往下落，她手拍着二老的门，说话声哽咽，屋里的人有时听得清，有时听不清，只听她断断续续哭诉，“你到处排挤我，就觉得妈老汉儿给了我天大的好处一样，说得好像你当初嫁进来，妈老汉一点儿都没帮衬你一样，我要不是没得办法，我囊个可能回屋头来嘛……你生两个女娃儿，就有个带把的，我一直生到老四出来，还没得，我吃了好多苦你晓得……你平时说我这点那点不好，我也就不跟你计较，我晓得我没得你能干，你屋头老大考上大学，还是个本科，你男娃儿生得早，教得好，你男人出去打工赚了好多钱……你囊个可以说我老大该死，说我老四也要死呢？你自己觉得你说的是人话……”
都是些平日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委屈话，都是些不能见着光的心理阴暗。
都是些人之常情。
不说出来，大家还能相安无事。
说出来，就要当真反目成仇了。
“哎唷哎唷哎唷真是笑死个人哟！”沉檀大妈妈声音是洪亮的，是清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唷笑死人！”
她是真笑出声来了。
“我先进门，我凭啥子不能了不起？我先到李家来吃苦，我比你多吃那么多年苦，我就是了不起，你看我现在过得好，你就眼红，你就不服气，你看我现在享福，就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觉得自己命苦，你命苦关我啥子事？我当年吃苦的时候，你没看到，你在哪里？你凭啥子把自己摆在弱势地位一样！”沉檀大妈妈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灵盖上去。
“你说妈老汉没给你好处？你个人看不到吗？你住的房子，你和你那四个饿死鬼每天吃的饭，你是给妈老汉生活费了还是囊个？老汉给无双买的车车，你给钱啦？这些不是好处？是我乱讲？你心里头没得点数吗？我当年嫁给大齐的时候，妈老汉帮过我们啥子？盖厨房的瓷砖都没出一块！妈老汉就是偏心小的噻，我没得办法，那我说你两句还不得行？我眼红好吧，我嫉妒好吧，我没得你囊个虚伪，我承认得得行？”沉檀大妈妈说了又笑了，跟沉檀母亲的可怜相一比，确实更像个坏人，像个魔鬼。
“我屋头大妹考上本科，那是我教得好，我能生海娃，那也是我有本事，你没得本事你怪哪个？你教细娃教得好嘛，教得我们大晚上不睡瞌睡，教得妈老汉一把年纪了，还吃不好睡不好，把屋头搞得一团糟，你教得多好哦——”最后那个‘哦’字，沉檀大妈妈尾音拖得极高，拖得极响亮，把嘲讽沉檀母亲的无能，拔到了巅峰。
也把沉檀母亲的理智，摧毁得一干二净。
比起委屈，比起污蔑，比起蒙受不白之冤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颠倒黑白……万一黑就是白呢？
有些委屈，就是因为弱小和无能是事实，所以才觉得委屈。
“妈……妈……开门啊……”沉檀母亲一声比一声响的拍打木门，“你们不能就嫩个看到大嫂欺负我和我的细娃儿啊……”
屋里迟迟不能给回应。
沉檀母亲红着眼瞪沉檀大妈妈，眼神里写满血海深仇，写满憎恶。
她眼睛眨也不眨，似乎要死死记住沉檀大妈妈的长相。
在漆黑的冬夜里，借着不那么明亮的雪光，这眼神，格外叫人感到惊心动魄。
“我跟你说，大嫂，你这哈欺负我，欺负小晋的细娃儿，他回来，不得放过你的！”沉檀母亲说话全没逻辑，像一头失去保护幼崽能力的母狮，只能凭借最后的本能，发出狮吼恐吓来自草原上暗处的威胁。
只是这恐吓，因为没有强大的本源力量，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荒唐。
沉檀大妈妈才不会被吓住，她是这个家里，对内对外，心理素质最强硬的人，她叉着腰，把长长马尾朝背后一甩，无比自信道：“就小晋会回屋头来，我大齐就不得回来啦？我欺负你啥子了？老汉骂的是我，骂我们这些老师是吃茶叶的猪，你搞清楚点，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我还没哭你先哭个啥子？还找妈老汉救命，搞得好像我要杀你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