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假如我是你的相公，你会安排我做什么？”
柳如烟听到“相公”二字，身子一震，停住了步子，随即回过头来，莞尔一笑，说：“如果你是我的相公，只怕此时就要做一些劈柴挑水的粗活了！”
赵锦堂立刻跳了起来：“好！那我去劈柴！”
他居然说到做到，真的穿好衣衫鞋袜，跑到后院的木柴堆旁，举起斧子像模像样地劈起了柴。
柳如烟定定地望着他的身影，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赵锦堂年纪已经不算小，但看起来却是一个天真又不谙世事、任性固执的大孩子。
柳如烟在春江千叠楼三年，接待过的客人已不计其数，但印象最深刻的，却只有赵锦堂。
因为赵锦堂从来没有轻视过她——不仅没有丝毫的轻视，反而宠她爱她，敬她如神。
陪伴赵锦堂的日子，是她这三年的欢场生涯中，最轻松、最愉快的日子。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能一直陪着他，那该多好？
可是，命运一向苛刻的很，从来就没有垂怜过她，从来就没有满足过她任何的一个愿望。
人，为什么总是要屈服于命运？
柳如烟一边走向厨房，一边默默地思考这个折磨她许多年的问题。
自她记事以来，她就看到，母亲十几年如一日，白天登台唱戏，晚上欢场承客，夜里独自落泪。
她曾经问过母亲，为何总是不开心？
母亲说：“这就是命！人活着，只能认命！”
她又问：“既然活得不开心，那为何还要活着？”
母亲愣了一下，回答道：“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盼来开心的日子！”
那时的她，似懂非懂，却也遵从了母亲的意思，在各种歧视、嘲笑、羞辱之中，艰难地长成了大姑娘。
母亲患病的时候，她不停地祷告祈愿，求各路神仙大发慈悲拯救母亲，求阎罗小鬼不要将母亲从她身边带走。
她甚至许下愿望，谁能医好母亲的病，她就卖身给谁，为他当牛做马，一辈子任劳任怨。
可是，所有的祷告与祈愿，看起来都像是一场笑话。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能挽留住那可怜的母亲。
母亲临死的那一天，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再也听不到女儿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她的她的瞳孔已浑浊得像泥水，里面再也看不见女儿的倒影；她的每一声微弱的呼吸，听起来都像是在悲苦地叹气；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脸色焦黄焦黄，胸部用力的起伏着，像极了一条处在干涸荒漠中的濒死的鱼。
柳如烟哭干了眼泪，也没能将母亲的性命多挽留一天。
母亲去世的那一刻，她恨透了这个世间——恨透了这世间所有的人、所有的神、所有的鬼，也包括她自己。
她想不通，偌大的天地之间，为什么没有一个生灵，肯拯救一下她那可怜的母亲？
为什么非要让她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女？
而她自己，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又是如此的无能、无用，既不懂医术，又没有法力，只能眼睁睁瞧着母亲离去，没有一点点办法。
“我一定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人！”那一刻，柳如烟对自己鄙视到了极点。
她只有哭，无助地哭、悲恸地哭、怨天怨地地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哭得没有了半分力气，终于晕倒在母亲身边。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拼命地摇晃她。
她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拿出她母亲的信，自称是她的父亲，语气中充满歉疚，直呼自己来晚了！
柳如烟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除了恨，没有任何情绪。
他为何不早点来？现在，他又来做什么？
但是，埋葬了母亲之后，她还是跟着那个所谓的“父亲”走了。
“父亲”是真还是假，是好人还是坏人，这在她看来，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总算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父亲”没有带她回家，却带着她来到了金陵，把她放在了蝶舞水云乡，让那里的老妈子将所有的绝活都传授于她。
她不知道父亲叫什么名字，也从未问过。
她只知道，来到金陵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她、欺负她、羞辱她。
就连平时凶巴巴的老妈子，见到她也只会陪着笑脸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宠爱有加，许多时候都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似乎又多了一个母亲。
幸好，她足够清醒，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的功劳。
父亲用一双看不见却强有力的双翼，在严严实实地保护着她。
这种感觉，一度让她觉得，原来父爱的力量，远比母爱要强大的多。那时候，她像一个普通的良家女子一样，对自己的未来的人生，产生了许多美好的幻想。
她幻想着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英俊潇洒、对她一见倾心的少年郎，然后嫁给他，生好几个小可爱，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母亲说过的话，永远都是打不破的真理。
母亲说：“上天给你的所有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十八岁的柳如烟，被父亲安排到春江千叠楼，一个少女的初夜，明码标价地卖给了一个六十岁的猥琐老头儿。
她哭着质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
父亲给了她一个回答：“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哭着摇头：“我不要什么王冠，我只想像普通的女孩儿一样，嫁人、生孩子，平平稳稳地过日子！”
可是父亲却说：“你既然是我的女儿，就注定做不了普通人了！要么成功，做人上人；要么失败，成阶下囚。你选哪一种？”
她这时才总算明白，原来父亲的野心，需要用她来做牺牲品。
她想起母亲说过的那句：“这都是命！人哪，得认命！”
于是她默默地接受了父亲为自己安排的命运，从此成了春江千叠楼的头牌名伶，借着接近大小官员的机会，替父亲收集情报，彻底沦落为父亲辉煌大业的棋子，也彻底活成了一具行走着的红粉骷髅。
肉体在醉生梦死，灵魂却早已没有了！
这样的活着，其实跟死已经差不多了！但每次想死的时候，她又总是会想起母亲那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看到开心快乐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