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摇摇头,面色沉重。她望了他一眼,眼神满含哀怨,又望了一眼正在看电视的小路生,默默地叹息一声,无力地把几个购物袋放在沙发扶手上。这一系列的神情和举动,已让崔建国预感到,孩子的病想必十分严重,而且十分棘手。若非如此,以王季的性格,是不会这么消沉的。
有了心事,虽然满桌丰盛的饭菜,但吃得形同嚼蜡,三口人谁也不说话,气氛很沉闷。吃完饭,看了会儿电视,小路生一路劳顿,瞌睡得早,便去睡了。王季过去掩好卧室的门,过来把那几个购物袋依次打开,挤出一抹笑容,说:“我给你买了衣服,你试试。”
她的笑容让崔建国更感到压抑和不安。他把她的手抓住,望着她,从她的笑容中捕捉到一丝苦涩。她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把大哥大的盒子拿过来,拆开,她还没说话,崔建国又抓住她的手,说:“到底咋样了,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王季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里已注满了泪水。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和他结婚的这十一年来,她已经要求他太多了,而且每个要求都是一般男人无法承受的。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还有无数个要求在等着他,她实在不忍,但她还是开口了:“大夫说,我和孩子的配型不符,不能移植。”
“啊,你是孩子的亲妈呀,咋能不符?”
“大夫说,不是亲妈就能符合的。”
“亲妈都不符合,那谁能符合?”
说到这里,崔建国愣住了,亲妈不符合,那就只有亲爸了。他终于明白王季为什么又给他买衣服又给他买大哥大了。尽管从前王季也隔三差五给他买衣服,买到他烦她都不罢休,但今天不同,今天不是买衣服的时候。他愣了半天,嘴角扭了扭,眼角抽了抽,说:“你想找胡存良给孩子移植骨髓?”
王季点了点头,眼泪流了下来。这眼泪不是为自己流的,是为苦命的孩子流的,是为了委屈求全的崔建国流的,她的眼泪,从不曾属于自己。崔建国放开了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没说话,转身回卧室去了。
整个晚上,崔建国始终把一付冰冷的脊背留给她。这不能怪他,他再好,也是有底线的。他是个真男人,言出必行,他说过不计较她的过去,就真的没计较过。这么多年,他忍受着没有孩子的痛苦,现在又不遗余力地抚养着仇人的孩子,还要舍血本给孩子治病,他做的够多了,还要他怎样呢?违约的是她,她说过不再和胡存良有任何联系,然而现在呢?
黎明时分,王季才勉强睡着,醒来时,已是九点多。崔建国走了,平时他们总是一起去上班的。王季出了卧室,看到放在沙发上的大哥大不在了,留下一个空盒子。这多少让王季感到点欣慰,他没完全拒绝她的好意。
她又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电话,拨了那部大哥大的号码,还没接通,她又敏感地挂断了。说什么呢?请求他同意吗?他们从前很少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即使出现不合,也紧紧让让,彼此迁就,再大再难的问题都能轻松化解。
她没去上班,在家里陪儿子看了一天的电视。
可她的心思始终不在电视上。自从那个雪夜崔建国救了她,她真的好幸福,可老天偏偏要嫉妒她的幸福,偏偏给她安排了这么难的一道题目让她选择,一边是骨肉相连的儿子,一边是相爱至深的丈夫,如同心和肺,放弃哪个,都无异于让她死。
崔建国中午没回来,她给他打了电话,关机。她又给几家店里打了电话,都说他一天都没来。王季心痛得要命,看来,他这回不准备妥协了。看来,她真的要放弃一个了。儿子正在看着央视版的《三国演义》,看不完全懂,不时地问她,她无言以对。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晚饭时分,崔建国还没回来,大哥大仍处于关机状态。王季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又用电话联系了几个能联系上的崔建国的朋友,都说没见。她正准备出去找,传呼机响了,发来一行字:“拿把刀,速来金河商厦楼顶。”
后面显示是崔建国的大哥大号码。王季吓了一跳,他用刀干什么?她赶忙给他打电话,还是关机。她心急如焚,安顿好儿子,就匆匆地出了门。刚出了门,又返回来,去厨房里拿了把苹果刀。她不知道他用刀干什么,但肯定是有用的,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金河商厦只有四层,一侧有部外挂楼梯,可以直达楼顶。王季手里攥着小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顶,月光下可见一个人席地而坐。走近了,认出是崔建国。他的面前摆着一颗煮熟的羊头,他正用双手撕扯着羊头上的肉,旁边放着一瓶宁城老窖。
“你,你在这儿做甚了?”王季见崔建国没事,便放下心来,喘匀气息,问。
崔建国抬头,嘿嘿一笑,说:“吃羊头,没刀子不方便,带了吗?”
王季有些生气,你心急火燎地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送把刀子给你吃羊头?但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也是情有可原的。她把刀子递过去,崔建国接过,剜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一边提起宁城老窖喝了一口。咽下一块肉,又割了一块,正要往嘴里送,停住了,递向王季:“来,你也吃一块。”
王季摇摇头,看了他一会儿,在他对面蹲了下来,等他把又一块羊头肉咽下,看看扔在他旁边的大哥大,问:“电话咋关机了?”
崔建国喝了一口酒,说:“没电了,新机子电不足,昨晚没充。刚才好不容易开了机,打完那个传呼后,又关机了。还好,不然我就只能提着羊头回家吃了。”
王季坐了下来,两条腿屈着,把下巴搭在膝盖上,说:“你就这么不愿意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