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好几年户外,我还是头一回连着两天在山沟沟里逃命。
如果说昨天的“闹鬼”事件只能算个乌龙的话,那今天的“遇熊”事件可就真的有性命之忧了。
特别是在这段逃亡的路上,蛋老师还不忘给我讲起当地狗熊袭人的故事,更是吓得我一路狂飙,压根不敢停下。
“小晖,你知道秦岭的熊多有意思吗?”
“有意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一边走着,一边还抽空点了支烟,
“我以前听过这么一个事,不知真假啊!说是过去曾经有个当地的农妇要去邻村办事,途经一段农村土路的时候却碰上了一头熊。”
“啊?那不是完蛋了?”
“嗯,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知道熊这东西其实它也怕人的,于是他们一人一熊就那么僵着,愣是谁也没敢动。”
“呃……然后呢?”
“然后啊,正好有人开着拖拉机过来,那声音远远传来的时候就把熊给吓到了。
那熊一惊,朝农妇挥了一掌,完后连战果都没看,转身就钻林子里了。”
“呦呵,这熊挺怂啊!那人呢?人应该没事吧,不然这故事也传不出来啊!”
“嗯,人没多大事,就是天灵盖被掀了。”
“啥玩意?”我惊呼了一声,“真就是掀起你的头盖骨呗!人都这样了还叫没事?”
“唉,命这东西,咋讲呢?”蛋老师磕了磕烟灰,眯着眼说道:“有人睡觉的时候睡着睡着从床上掉下来能摔死,可有人连天灵盖都飞了还能活。”
“怎么个情况?”
“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就是那个开拖拉机的过来一看,发现那农妇鼻孔里边居然有气,就赶紧把天灵盖扣回她脑袋上,马上送了医院,后来还真给她救活了!”
“呃……行吧……”对于这个结局,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暗自祈祷千万不要遇到那头没吃饱的熊。
翻过找蘑菇的山脊,我们以极快的速度下降到了山脊对侧的林间。
这里树木密集,没有现成的山路,我们只能循着窄小的兽径艰难向前。
虽然积雪不浅,但宽大的踏雪板已然成了累赘,我们只好收起它,在林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眼看天色渐暗,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山梁。蛋老师看了眼GPS,表示我们要先爬上这道山梁,再沿着山梁向右手边一路直走才能抵达目的地。
“吃点东西吧!”蛋老师放下背包,准备烧水做饭。
“你先吃吧,我不太饿。”我找了截树桩坐下来,抬头望了望跟前的山梁。
只见这山梁又高又陡,就像一堵高墙一样亘在眼前。虽然上面植被不多,但目力所及几乎都是覆满白雪的石头,没有任何显眼的路径,我们恐怕只能走“之”字形路线慢慢爬上去。
“小晖呀,听叔一句劝,多少吃点呐!咱们要一口气爬升四百多米才能到山梁顶上呢!”
“四百多米?”
“对啊!而且都是石海路段,等上去以后还是好长一段石海路,可不好走嘞!”
“好吧。”我从腰包里摸出点冻硬了的干粮,使劲嚼了几口,硌得我后槽牙隐隐作痛。
等到蛋老师吃完饭,太阳都已经往西边去了。我把手指并排放在太阳和地平线之间比量了一下,发觉离日落只剩两个多小时了。
“走吧!”蛋老师拍了拍屁股,收拾背包喊我出发。
这时,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鸡叫,我本能地转身一看,却见先前那只白色的小野鸡扑棱着膀子从树丛间蹿了出了,险些一头扎在我的脸上。
“嘿!你个小鸡贼,还惦记着老子的蘑菇呢?”蛋老师骂骂咧咧地就要过来抓鸡,却被我给一把拦住了。
“蛋老师,你看!”我指着小野鸡飞来的方向,一双凶恶的眼睛正在阴影间死死地盯着我们。
“金钱豹!”蛋老师一声惊呼。
在秦岭一带,现存最凶猛的肉食动物大概就是金钱豹了。
它们喜好独居,行踪隐匿,战力超强,有时甚至会主动攻击人类,危险性极高。
虽然我目测眼前这只金钱豹的体型应该没有蛋老师庞大,但在这样一台“杀戮机器”面前,如果硬拼的话我们显然没有任何胜算。
而且现在天色将晚,一旦太阳落山,我们根本看不见它的踪影,可它却能凭着猫科动物强大的夜间视力轻轻松松地搞死我们——这可不是我自己瞎琢磨,而是有真实事例的。
只不过那事例的主角不是人和金钱豹,而是藏獒和雪豹。
在很多年前,西藏那边曾经出过这么一件事。
说是冬天的时候,有只雪豹也不知是饿了多久,竟然敢大白天地跑到一个村里偷鸡吃,然后理所当然地被村里人养的藏獒们组团给揍了一顿。
可那雪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既然白天干不过,那就晚上来报仇!
当天夜里,那雪豹仗着自己夜间视力好、走路脚步轻,仅在一夜之间就把村里十几条看家藏獒各个击破,若非村里人发现不对出来驱赶,那些藏獒恐怕都要被雪豹屠杀殆尽!等到天亮,村里仅存的几只獒犬也是身负重伤,而那雪豹却安然无恙。
虽然金钱豹和雪豹不是一个品种,但夜间战力同样不可小觑,随着光线越来越暗,我们的处境也变得越来越糟。
“怎么搞?”我双手抓着登山杖,说话声都是带颤音的。
“别乱动,看它会不会自己走。”蛋老师的声音抖得比我还厉害,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只豹子。
金钱豹弓着身子从阴影中缓步探出,喉咙里的阵阵低吼随风而至。我紧张地看着它,后背上冷汗直冒,大腿肌肉都在止不住地痉挛。
可怜的小野鸡更是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在后面紧紧贴着我的腿,一声不吭。
羚牛也好,狗熊也罢,我们毕竟没有亲眼见着。可是这回,那只金钱豹就徘徊在距离我们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认真地评估着我们的战斗力。
我知道,一旦它下定决心发起攻击,那以它的速度,这点路程连一秒都用不上,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我和蛋老师一左一右向敌而立,时间久了,连脚面都深陷在雪地里不好拔出。
那豹子倒是步履轻盈,像一只大猫一样来来回回地踱着猫步。我不敢与之对视,可又不能不盯紧它的动向。
目光闪躲之间,我注意到那豹子一条后腿的运动方式似乎有一点点别扭。
“蛋老师,它腿根上是不是有伤?”我嘴唇微张,从牙缝里轻轻地挤出这句话,还自欺欺人地以为对方听不见,却忘了它其实根本听不懂。
“嗯,像是鸟弹打的。”蛋老师也同样不敢高声语。
“鸟蛋?”我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说的“鸟蛋”实际上应该是“鸟弹”,即一种打鸟用的、弹丸细小的霰弹,与之相对应的是弹丸更大的“鹿弹”和“独头弹”。
“用鸟弹打豹子?”我心说这人怕不是缺心眼吧!
“也许是这豹子上了树,刚巧被打鸟的给伤着了。”
就在我俩窃窃私语的时候,那豹子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叫唤了起来。
想来它本是个受伤落难的独行客,原打算偷袭那只小野鸡补补身子,却偏被我们两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给搅了局,这换了谁怕是都要发火的吧。
“豹哥,我们错了!这野鸡是您的,我们不抢!”说着,我慢慢俯下身,视线牢牢锁定在豹子身上,扭腰抱起了那只在我背后瑟瑟发抖的小野鸡。
豹子应当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估计也是考虑到带着伤不好与我们纠缠,便立在原地,抬起头来,似是打算接受我的“赔礼”。
蛋老师见豹子龇出了牙齿,便本能地向我靠拢了一步,用两只登山杖护住正面。
眼看豹子小心翼翼地接近,小野鸡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居然也不动弹了,只是乖乖地卧在我怀里,对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
此时,小野鸡就紧贴在我的胸口,那声不算响亮的哀鸣竟“震”得我心头一颤。
“蛋老师,这……”
“物竞天择,丛林法则,我们本就不该干预。”
“要不……把咱们的食物给它吧!”
“啥?”蛋老师一下没控制住,大声喊了出来,不慎惊到了那头豹子。
豹子察觉到我要反悔,便果断退了几步,并高高拱起背来,用阴沉的吼声恐吓我们。
“你咋还是个小圣母啊!?”蛋老师被我气急了,想大声骂我,可又怕再惹火了豹子,只好咬着牙小声训了我一句。
“不是圣母不圣母的问题。”我盯着豹子悄声低语,“本来就是人把它打伤的,给点补偿嘛!”
“放屁!是你打的还是我打的?凭什么替那帮偷猎的还债?”说话间,豹子的脚步已经交替起来,眼里的凶光穿透鼻孔间冒出的白气,看得人浑身发毛。
我慢慢放下小野鸡,右手时刻紧握一支登山杖,左手则用最小幅度的动作打开地上的背包,摸索着掏出了一根牛肉干。
“给你!”我抬手向左前方一抛,那根牛肉干便翻着跟头栽到了豹子身后的雪窠里,平白掀起一小片雪花。
豹子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侧着身缓缓退后,对着牛肉干嗅了嗅,却又不敢吃。
“哼,它还不领情!”蛋老师冷冰冰地说道,“我跟你讲,这金钱豹八成见识过那炸弹陷阱的厉害,根本不信人!你刚才好死不死地又忽悠了它一顿,我估计它是不会吃了。”
面对蛋老师的嘲讽,我心里甚是不服。既然这豹子是怕我害它,那我干脆先啃一口给它看看!想到这里,我又摸出了一根牛肉干,当着那豹子的面咬下了一小半。
“你干啥?”
“城门徙木!”说着,我再次丢出了肉干。豹子看了我一眼,跑去闻了闻那肉干,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又猛地跳开,好像这么一跳就能躲开炸弹似的。
“怕个毛!纯正西藏牦牛肉,无毒无炸弹!”我被这怂豹子气得直翻白眼。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听懂了我的唠叨,还真就迈着小碎步过去吃了起来,两根硬邦邦的肉干在它嘴里都没撑过一秒,叼起来就吞下了肚。
我估摸着就那点东西也喂不饱它,干脆一口气扔出了所有的牛肉干。
它追着那些牛肉干在雪地里来回乱窜,一根接一根吃得不亦乐乎。
但是深知豹子凶残的蛋老师仍然警惕地握着双杖,生怕它突然冲过来啃了我们的脖子。
牛肉干很快就吃完了,豹子却还是赖在那里不走。虽然我能感觉到它的眼神已经温和了许多,可那副不知足的表情还是令我心里发虚。
没办法,我只能继续给它扔别的食物。然而这头金钱豹的饭量实在大得离谱,我连荤带素好几天的口粮都没能填饱它的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杂食动物呢。
“蛋老师,我这扔完了,您要不要贡献点?”
“啥?你全都喂它了?”蛋老师难以置信地说道。“那冻干食品一包三十多块钱啊,你可是真舍得!”
“没招呀,我舍不得小命啊!”
“唉……”蛋老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叮嘱我做好防范工作,然后学着我的样子给那头豹子喂食。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企图一点点地投喂,指望着能剩下点东西。可那豹子却嫌他“上菜”太慢,竟然吼叫着催促了起来。
“呵!您这霸王餐还吃得理直气壮啊?!”蛋老师的小暴脾气突然就上来了,抄起登山杖就要跟那豹子约架,我想拦都拦不住。
那豹子吃饱喝足体力正盛,见我们不识好歹胆敢反抗,更是决心给自己加个大餐,俯下身子就要飞扑过来。
眼看一场血腥杀戮一触即发,作为“菜品”的一方,我猛地想起以前在川西徒步时曾听一位牧民讲过的“驱兽偏方”——他说现在山里的猛兽多半都知道猎枪的厉害,只要人手里随便拿根管子装出要开枪的样子,有些猛兽就会被吓得夺路而逃。虽然不知道这个说法有谱没谱,但眼下情势危急,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到这,我立即抬起手里的登山杖,摆了一个相当业余的据枪姿势,假模假样地要“一枪打死”那只贪得无厌的金钱豹。
“嗷!”树丛摇晃,山石战栗,风云变幻之间只闻得一声雷吼,吓得我差点尿出来。
“完了!”我心说不妙,只怕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了。
可当我已经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却恍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踩雪声。
我睁眼一看,嚯,那金钱豹居然真的夹着尾巴跑了!
“我的个妈呀!”蛋老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跑就跑呗,您吼什么呀?”
“可能……它是朝咱俩撂了句狠话吧……”我怔怔地望着逃跑的豹子,直到它的身影隐没在山林雪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