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马槐文、谭若冰便早早把儿子叫起,收拾干净,驱车回老家。前一晚休息得不好,再加上早起,马槐文头有点晕。晓天的嗓门一路上没停过,忽大忽小,也不知道是唱歌还是喊叫,让马槐文精神更难集中。他打开车载U盘播音乐,才想起里面全是儿歌。
开了半程,马槐文从后视镜里看晓天睡了,便道:“若冰,晓天的病,先别和爸妈说。”
谭若冰低头看晓天没醒,压低声音:“行了,你不说,我也不吭声。”
“爸和妈,我打算先不接过来。”
“不接?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先过一阵子吧。”
很快,车便开回了广劳村,祠堂里拉花、绸带、喜球一片红,好不热闹。马槐文带谭若冰和马晓天先回父母亲家。
“哟,回了。”马景云招呼妻子方秋娣上前,“老婆子,来拿东西了。”
“谁啊?”方秋娣眼睛不太好,眯着眼凑过来,“哦!小马小谭,还有晓天,坐坐坐。”
马槐文放下东西,动动鼻子闻不到尿骚味,应该是母亲清理了。
“来晓天,奶奶陪你玩。”方秋娣边说边进屋拿玩具。
玩了一会,听外面越来越热闹,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马景云一家来到祠堂,选了张靠墙的小方桌坐下。马槐文一眼认出了主桌上的二壮,西装领带大背头,打扮得很精神,旁边的媳妇一身龙凤褂,听二壮和宾客谈笑风生,满面笑容。现场倒也没什么仪式,祠堂里的宾客越来越多,二壮到处招呼着邻里亲友。多年未见,马槐文打算等宴席结束了,再过去寒暄几句。
“呀,呀,啊!”
马晓天跟几个小孩绕着桌子来回跑,谭若冰要去拉,但马景云和方秋娣说不要紧,让孩子玩会。转眼室内坐满,门外还添了几桌,接着便上菜了。村宴的菜分量足,自然也不需要什么精致餐具、讲究摆盘。菜上桌,马槐文招呼着父母、谭若冰,还有同桌的几位宾客,动筷子吃饭。
“哎呀呀,这是什么,快吐出来。”方秋娣正给晓天喂饭,忽然伸手指从孩子嘴里撩出一撮黑色的东西,“呀,怎么吃头发!”
马槐文心里咯噔一下。
“哪弄的?”马景云放下筷子,过来打开晓天的嘴。
“啊!啊啊!!”马晓天明显是感觉不舒服,手脚乱动。
马槐文和谭若冰起身,过去按住。“晓天乖。”
方秋娣把手指上的头发刮在桌沿,“哎哟,这么多。”
“又长又白,肯定是你这老婆子的,让你天天梳头。”马景云的手还在晓天嘴里,“小子别咬啊,这不是鸡爪”。
“爸,你把晓天嘴打开点。”马槐文打开手机照明,仔细检查了晓天口腔,没有异物,“若冰,给晓天漱漱口吧。”
“傻小子,这桌上的鸡腿不香?汤不甜?馋老太婆头发。”马景云转向方秋娣,“老婆子,搬到儿子那以后,干脆把头都剃了,当个尼姑。”
“胡说八道,那是儿子家,你当是庙啊?”方秋娣拈着头发,转身走开。
马槐文没了食欲,硬是塞了几口菜,谭若冰倒了杯水回来,马晓天边漱口边摆弄一个变形金刚。
“我的!”一个小孩走过来喊道。
“这是山财家的小孩。”马景云转向孩子,“小黄豆,你怎么跑这来,吃饱了没?”
小黄豆指着晓天手上的玩具,“我的!”
“晓天,这玩具你从哪拿的?”
马晓天似乎没听见马槐文的问题,还在低头拨弄手上的玩具。
看马晓天没反应,小黄豆一伸手抓住玩具,要抢。
“啊!”马晓天用力一拽,两个小孩争扯起来。
“别抢别抢!”方秋娣放下筷子,上前分开两孩子。
“妈,这玩具是不是你给晓天的?”马槐文问道。
“我看看……哎呀,记不得了……”
“这里有我名字,我名字!”小黄豆指着变形金刚的脚喊道。
“来晓天,给爸爸。”马槐文嘴上平静,手却暗暗使劲,一把夺过玩具。
“哇哇哇……”马晓天哭了起来。
马槐文把玩具翻过来,变形金刚的左脚上,写着一个“豆”字。
“小黄豆,谢谢你把玩具借给晓天,现在还你。”马槐文递过玩具。
“不是借,是他偷的!”小黄豆瞪了马晓天一眼,拿玩具跑开。
“啊,玩具玩具!我的玩具!玩具玩具!”马晓天突然扯着嗓门,手一甩,桌上的饭菜连同碗碟摔在地上。
“你又野了,上房揭瓦了要!”谭若冰激动起来,一把抓过孩子,朝屁股上狠狠拍了几下,“饭菜全给你弄地上,还给我闹性子!”
“哇!!!!”
周围好几桌人的目光转了过来。
“行了小谭别打了,孩子小不懂事。”方秋娣劝道。
“老婆子懂什么,孩子屁股肉厚着呢,打几下长记性,当运动了,哈哈。”马景云起身去拿扫把。
“哇!哇哇!!!!……哇!!!……”
马晓天的哭声越来越大,似乎要把嗓子扯到极限。谭若冰又拍了几下,这才收了手,把脸一撇,留马晓天在原地哭闹,方秋娣和周围宾客都围过来安慰。
孩子通红的脸上挂满泪痕,马槐文有点心疼,拿起桌上的益酸菌饮料想去安抚。马晓天看着窗外,忽然像换了人一样,“我来了我来了!”甩开众人跑了出去。
马槐文跟到门外,儿子在追蝴蝶,口中念道:“我今天吃的可好了,又有玩具玩……你等等我……”
看马晓天的样子,马槐文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各种感觉排着队涌上心头,张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叹息,回到桌前。
“孩子就是孩子,别动不动就打。”方秋娣向谭若冰道,“平时多看着就行。你们工作忙,等我和马景云过来,孩子给我们带。”
“对啊小子,什么时候来接我们?”马景云把地上的饭菜扫到一边,拿牙签剔牙,“你得给我备上尿布啊。”
“爸,妈。”马槐文想了想,终于开口,“接你们过来的安排,需要推迟一段时间。”
“怎么了,不是说了就这个月?”
“既然要长住,我希望让你们舒适一点。上星期晓天《三字经》才学到:‘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暖被窝就免了,怕你们不习惯,客房还是要重新装修。”
“别麻烦了,没那么讲究,有块木头板子,你老头子就能打呼噜。”
“那不行,旁人得说我不孝了,而且师傅刚刚开了工。”看谭若冰皱着眉,马槐文暗暗和她使了眼色,“会给你们做个榻榻米,贴上墙纸,空调也得换新的。”
“花这钱干嘛,我们两糙人不懂享受这些。”
“没办法,钱都给了。”
“那等多久?”
“做好还要散味,大约两三个月,可以住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你们。”
马槐文也明白,晓天的病一朝一夕治不好,但最近实在糟糕,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注意力缺乏、偷窃捣乱,吞食异物,全是儿童精神发育迟滞的典型表现。船到竹稿撑,反正刚刚说的装修,几个月前已经做好。
“啧,早不弄晚不弄偏要现在搞。”方秋娣埋怨道,“你啊,办事有点计划行不行。”
“计划?”马槐文心中烦躁,一肚子不快,“要是当初按您两老给我定的计划,我就与大学无缘了,天天在村口田埂上施肥插秧。”
“你小子吃了几年城里的精米,肚子没涨,口气倒涨不少啊。”马景云丢了牙签,自顾自地抽起烟,“老婆子,咱们还得指着小子养老呢,没说话的份,你不会识趣点啊?”
“说哪去了。”马槐文心头有气,也不想多解释。
“马槐文,你看你怎么说话的。”谭若冰看着窗外玩耍的马晓天,转过头来,“爸,妈,马槐文也是一片好意,毕竟你们长住,还要照顾晓天,休息好才能住踏实,就等等吧。”
马景云和方秋娣也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认,跟隔壁桌的同村人闲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