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蛋老师先我一步下了土炕,颠颠地跑出了破庙。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一准是急着检查自己昨晚下的绊子去了。
可是,我一整个晚上都没再听到鸡叫,想来他多半是要抓鸡不成蚀把米了。
果然,不到半分钟他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我伸了个懒腰,明知故问道:“怎么样啊,抓到了吗?”
“可别提了!”蛋老师一脸郁闷,“那小野鸡贼得很,绊子是一点没动,米没了!”
“哈哈哈哈!我早说了别去抓鸡你偏不听,亏了吧!哈哈哈哈!”
“笑啥啊?抓不着鸡对你有啥好处?”
“起码不担心犯法啊!哈哈!”
“哼!”蛋老师撇了撇嘴,朝我丢下了一句“没出息”,就转头换衣服去了。
我笑着走出门去,想学习一下蛋老师下的绊子,却发现那只小野鸡竟然挑衅似的在破庙周围留下了一圈脚印!
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来自一只野鸡的嘲讽——“哼!你们这帮愚蠢的人类!”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见墙边的木柴还够,便打算把剩下的小半盆冰水再烧一下,做顿早饭的同时顺便补充一下饮水。
“小晖,干嘛呢?”蛋老师看我使劲往灶洞里添着柴火,赶紧过来拦住了我。
“烧水啊!咋啦?”
“这点水犯得上烧这么多柴吗?给别人留点啊!”说着,蛋老师拽出一大半木柴放回了墙角,
“万一有迷路的人过来借宿,这柴火没准能救人的命啊!以后可不兴这样了啊!”
“哦,好的……”我被训得面红耳赤,悻悻地准备早饭去了。
出发的时候,东边的山坳刚好托起朝阳,我们揉着酸痛的腰腿不紧不慢地往山脊上晃悠。
寒风吹过,惊起山林间一片飞鸟,为这片肃杀的山野点缀了些许生机。
我们今天的运气不错,天空晴朗,能见度极高,只是山脊上的风有点大——这在冬季的秦岭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顶好的天气了。
“你看,秦岭!”蛋老师张开双臂,大声呼喊着拥向重叠峰岭。
我笑迎霞光、转望十方,巍巍山峦纵横天际,浩荡云海溢彩流辉。
四野皆白,松崖凝雪,鸢翼唳风,穹然一碧。
“蛋老师,看来咱们昨天攒了不少人品啊!我有预感,今天肯定能有收获!”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蛋老师的言语间透着几分欣喜和期待,“准备戴雪镜了,不然会雪盲的。”
“好。”
宽阔的山脊上闪着镜片的光,一行两人并排而进,时刻留意任何可能长出蘑菇的地方。
“蛋老师,这山脊一马平川,连棵树都没有,咋会长蘑菇啊?”
“我也纳闷啊!但是太保说那蘑菇就是长在山脊上面,真想不通是个什么原理。”
“现在雪这么厚,不会被埋了吧!”
“嗯,按理说是。”蛋老师扶了下雪镜,又说:“不过,那太保特意跟我强调过,说是那个蘑菇周围不会积雪。”
“嗯?那个蘑菇还有化雪的功能?”
“不一定是蘑菇,保不齐是它生长的地方有地热之类的。”
地热?我对这个解释表示怀疑。
秦岭的山脊顶上怎么会有地热源呢?
我怀揣着疑问继续走了一段,前面的路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这山脊怎么这么宽?”我站在近百米宽的山脊中央,感觉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平台。
“秦岭的山脊都这样,第四纪冰川的杰作。”
“你是说,这里是冰川侵蚀地貌?”
“没错!那场冰川运动把秦岭的山体削去好大一截,就你现在站着的地方,那要搁在几万年前都是山体的内部。
对了,太白山上的那几个高山湖听说过吧?它们也都是冰川运动留下的。”
“太白山……你说的是大爷海?”
“对头!”蛋老师喘了一大口气,嘴边冒出好些白雾,
“还有二爷海、三爷海、玉皇池等等,都是冰蚀湖。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太白山连天暴雨,一圈湖水都连成片了,那真是名副其实的海子呀!”
“我的天呐……那当时要是有人走鳌太的话,岂不是寸步难行?”
“嗯,还真让你说准了,那几天真就有两个人走鳌太!其中一个死在了帐篷里,失温死的。
等救援队找到他尸体的时候,发现他所有的装备都是湿的,根本没有办法维持体温。”
“夏天冻死?”
“可不吗!失温呐,不一定非要冬天!5-15℃那才是户外失温的重灾区间。
这个温度下很多人都不把保暖当回事,结果死于麻痹大意。
况且那个人死的地方是一处山梁,海拔超过三千,即使是夏天,夜间温度也非常的低,再加上装备潮湿……唉!”
“那另一个人呢?不是有两个人走吗?”看蛋老师唉声叹气的样子,我稍微换了个话茬。
“另一个是死者的队友,刚下大雨时他就扎营停下了。
但死者不听劝呐,坚持要走,白白丢了性命。
要我说还是怂点好啊!咱们玩户外的就得是怂人才命长!”
“两人去,一人回……这哥们怕是要退圈了吧!”
“是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来听救援的说,那个活下来的人在景区救助站门外烧了所有装备,发誓以后再也不玩户外了。”
“我的天……蛋老师,您可要好好的呀!我不想烧装备啊,这些玩意可贵了!”我看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便假模假样地哭丧着脸,故意要恶心他一下。
蛋老师转过脸,嘴里和鼻孔里一下子冒出好多雾气,像是气得着了火一样,最后从牙缝间轻飘飘地挤出了一个字:“滚!”
“好好好!我这就滚去……哎!野鸡!”我一个不经意间的转头,竟然刚好瞥见了一只散步的白毛野鸡。
“我靠,就是昨晚那只!它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蛋老师一声惊呼,吓得小野鸡夺路而逃。
蛋老师一看那小野鸡要跑,立马撒丫子追了过去。
可是那玩意会飞啊!他穿着笨重的踏雪板,背着沉重的大背包,说什么也不可能撵得上。
小野鸡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居然在雪地上绕起了圈,存心想要戏弄蛋老师一番。
“鸡贼,看招!”蛋老师将手中登山杖如标枪般投向野鸡,力度不小,可惜准头不够,杖尖随风落地之处,跟野鸡的位置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小晖,你别干看着啊,帮忙!”
“来啦!”我应了一声,帮他捡起了那支登山杖。
“我是让你帮我抓鸡!”他气得脸都绿了。
“别折腾了!抓不到的!”我不忍心看他再被小野鸡戏耍,就好心劝告了两句。
“我不!”蛋老师那倔脾气一上来,真是十头驴都拉不住,非要逮住那只野鸡不可。
“一会儿你要流汗了,会失温的!我可不想真的跑去烧装备啊,很贵的!”
蛋老师一听见“失温”两个字,当时就停住了。看来,好言相劝果然不如威胁恫吓来得实在啊!
我本以为这出闹剧可以到此为止了,谁料他却幽幽地来了句:“你不烧装备不就行了?”
“呸!”我使劲啐了他一口,“几人出去几人回!这是我从玩户外以来一直坚决恪守的信条,你别想给我搞破坏!”
“哈哈哈哈!小晖啊,你太可爱了!”蛋老师笑弯了腰。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啥,反正我是挺郁闷的——一个大男人天天被他说可爱,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愁。
“走吧,本教授放过它了,毕竟我们小晖的装备是很贵的!”蛋老师从我手里接过登山杖,扭着屁股走在了前面。
那只调皮的小野鸡见我们不理会它,便大摇大摆地在雪地上撒起欢来。
但我知道它其实并没有卸下防备,而是始终和我们保持着安全距离,并时不时地扭头看看我们。
我和蛋老师在山脊上找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那蘑菇的踪迹。
时近中午,山间的云海不仅没有消散,反而逐渐翻涌起来,模糊的边缘时不时冲上山顶,大有一股白浪滔天之势。
刚才还嚣张不已的小野鸡也像是察觉了到什么,四下里警惕地张望着,时不时还发出阵阵聒噪的鸣叫。
“要起大风了!”蛋老师停下脚步,环视山脊的周围,“咱们再走五分钟,不管找不找得到,都要离开脊线。”
“蛋老师,你看那边!”
循着我手指的方向,一小块没有积雪的石滩映入眼帘。
联想起太保说的话,我们立马朝着石滩赶了过去。
小野鸡似乎发现了我们的意图,也扑棱着膀子飞向石滩。
不等我们走到近前,就见那只野鸡头如捣蒜地啄着什么东西。
“荧光果冻菇!”我大叫着冲上前去,想从小野鸡的嘴里抢走那稀罕物。
可当蛋老师一眼看到他心心念念的蘑菇,竟然跑得比我还快,拖拉着踏雪板蹭蹭几步就扑过去逮住了小野鸡。
谁料,那只野鸡却像着了魔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撒开它的“宝贝”。
要不是那蘑菇个头太大,怕是早被它吞掉了!
趁着蛋老师控制住小野鸡的当口,我冒着被啄的风险从鸡嘴里硬生生地抠出被咬下了一半的蘑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起来。
要说那蘑菇长得也真是奇特,不仅通体透亮,还有着果冻般的手感。
形状倒是跟常吃的香菇差不多,但体型可要大了两倍不止。
我把它扣在掌心,背过阳光从指缝间窥视,果真有隐隐的淡蓝色荧光附在菌盖和菌柄上。
可惜半个菌盖都被小野鸡吃下了肚子,不然肯定比现在的样子好看许多。
“嗬!小鸡贼,你今儿可算落我手上了!看我不打哭你!”说着,蛋老师竟然像打小孩一样,一手制住鸡体,一手使劲拍打野鸡的屁股。
可怜的小野鸡被打得嗷嗷叫唤,那动静听得我是既无奈又闹心。
“小鸡贼,老实了没有!”蛋老师指着野鸡的脑袋大声训斥道。
那只小野鸡却不依不饶,瞅准时机就往蛋老师的手指头上叨了一口,疼得蛋老师直叫唤。
要不是有手套挡着,估计一准要被叨出个大口子来。饶是如此,他仍然死按着野鸡没撒手,直到那野鸡往他脚面上拉了一泡乳白色的粑粑。
“我靠!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鸟都是直肠子,吃了就拉,蛋老师莫怪!”
“你到底帮哪头啊!”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隔着雪镜我都能感觉到杀气。
“让你淘气!让你淘气!小鸡贼!”蛋老师又扇了小野鸡两巴掌,总算是把它打服了。
看着小野鸡垂头丧气的小模样,蛋老师也终于消了气。
他摸了摸小野鸡的脑袋,最后还是把它放掉了。
“不吃鸡了?”
“本来也没打算吃。”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毕竟二级保护动物,教训一下就好。”
听到这话,我顿时觉得心里宽敞了不少。
“对了,您赶紧把它装起来吧!”说着,我递过了那个残缺不全的荧光果冻菇。
“咦,少了一半?被那小鸡贼吃了?”
“嗯。”我点点头,又望了望小野鸡逃跑的方向。还好,它这会儿已经溜出了老远,蛋老师说什么也撵不上了。
“小鸡贼!”他恨恨地咬着牙根,看样子是后悔没把那小野鸡炖了喝鸡汤。
“这里只有一个?”我低头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别的蘑菇。又伸手摸了摸地面,感觉也没有什么地热的样子。
“行了,有个就够。”蛋老师放下包,从中取出了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小玻璃容器,将蘑菇轻轻地放了进去。
“收工?”
“收工!”
风势渐大,吹走了蛋老师的一身鸡毛。我们下到林木线,朝着来时的方向快速行进,打算在天黑前走回起点,赶夜路开车回家。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尤其是在这诡秘莫测的秦岭山区,什么倒霉事都有可能遇到。这不,我们才刚走出不到两里地,就被一串脚印给拦在了路上。
“熊。”蛋老师面色凝重。
我用手比量了一下,发现那熊掌的尺寸几乎赶上碗口大小。
在本该冬眠的时候还跑出来转悠,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头熊在秋天的时候没有吃饱。
据我所知,像这样一头在冬天还急于补充卡路里的熊,往往会有极强的攻击性。
即使是人类这种平时不在它食谱上的“菜”,也很可能遭到它的主动攻击。
更麻烦的是,我们从脚印的爪痕推断,这熊觅食的方向与我们的前进方向一致,如果我们坚持原返,那就很可能会跟它不期而遇。
“咋办?”我转头看向蛋老师,想让他拿个主意。
“换个方向,咱们往大文公庙景区走,明早坐景区缆车离开。”
“远吗?”
“不算很远,但爬升和下降都很多,按我们的速度恐怕要夜里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