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天石看到沈宁等十八骑重甲一字排开，举起大周烈红的战旗准备决一死战的时候，他难免多多少少心中有些触动，所以才会下令将那几百个装备并不精良的霍叶轻骑屠了。
因为身为大周左御卫大将军，他知道大周军人的骄傲。
可后来在评论这次和沈宁初遇的时候，钟天石老将军总是用最无奈的语气说一句：“那个狡猾的好像狐狸一样的少年狼，他娘的气死老子了！”
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也有很多人对沈宁当时的表现都觉得实在有些丢人。
可当得知他们刚刚从栾青峰的眼皮子底下将铁流离老将军的遗体抢回来之后，对那十八骑人马反而多了几分尊敬。
人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印象一辈子也改变不了，最初见他的时候他是可耻的那么会认为这个人可耻一辈子，甚至三辈子五辈子以至于拖累到八辈祖宗。
有时候对一个人看法的转变也会快得好像夜空之间划过的那道明亮闪电一样，快的不可思议。
因为钟天石在后来说了一句话，所以沈宁那令人不齿的举动也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谅解。
他不想入仕！
钟天石如此推断，那少年之所以有那样的选择，是因为河对岸有郑玉的龙翎卫在追他。
而之所以追他，他之所以逃，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做官！所以，明知道是皇帝陛下都对他都起了爱才之心，那小子才会兔子一样跑了。
没错，就是跑了。
当他带着十八骑摆出一副决死一战的姿态，那数百名霍叶轻骑已经列成冲击阵型汹涌而来。
当五百名精锐的左御卫精甲轻骑兵从高坡后面兜出去绕到霍叶骑兵背后，当两个团的弓箭手猛的从高坡后面冲出来以密集的羽箭攒射将霍叶骑兵射得哭爹喊娘的时候。
沈宁带着他十七个手下卷起大周的战旗，一溜烟跑了。
跑得很快，而且很拉风。
请相信，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决一死战的觉悟，请相信，从一开始他就是在赌博。
如果高坡后面埋伏的大周士兵不出来的话，他肯定还是会撤走的。
当然，说不得他会在一百二十步外发箭射落几个霍叶蛮子出出火气，但绝对不会做什么反冲锋的傻事，就算骆毅等人想，他也不答应。
既然抢夺铁流离尸体的事已经做了，效果也已经达到，真的没有必要再让十八骑犯险，这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
相对来说，即便十八骑掉头回去杀他个几十人，但哪怕有一个人受伤沈宁也会觉得自己吃了亏。
赔本的买卖，正常的商人都不会去做，除非是傻子，沈宁经常骂别人白痴，所以白痴的事他能躲就躲，能闪就闪。
他不知道高坡后面埋伏的是大周左御卫的精兵，也不知道是左御卫大将军钟天石下令帮了自己。
既然没打算跟人家说声谢谢已经算是理亏，所以沈宁看到一个白胡子将军站在高坡上跳着脚骂街，也就大度一笑置之很君子的没有回骂。
兜过去的五百精锐骑兵堵住了霍叶人的退路，被羽箭射杀了大半的霍叶骑兵一个都没走了，被砍瓜切菜一样屠杀殆尽。
钟天石似乎将沈宁不懂规矩的怒气都撒在霍叶人身上，竟然没有接受投降。
除了留下两个人询问霍叶大营的布防之外，其他人就算跪地投降的也一律砍了脑袋。
然后，钟天石下了封口令，如果谁把今天杀俘的事说出去的话，那就休怪他这个气得胡子翘得飞起来的老头不客气。
之所以这样小心翼翼，是因为钟天石太了解大周的皇帝陛下了。
以解民倒悬为由出征霍叶，号称仁义之师的周军怎么能做出杀俘的事？
若是被那些碎嘴子的文官抓住把柄的话，就算皇帝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老钟也会觉得跟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
那些张口闭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家伙们，真要是揪住这件事不撒手那就比那黑马黑甲的小子掉头就跑还要恶心一万倍。
将那些霍叶骑兵屠杀殆尽之后，钟天石下令就地挖坑将尸体埋了。然后派斥候悄悄搜索了方圆十里，确定没有人发现这才安心下来。
说实话，老将军知道自己不应该下令出击。若是耽误了明日一早奇袭霍叶大营的话，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重罪。
陛下想出如此妙计，若是毁在他手里那陛下之怒才是真的九天雷霆临于人间。
这些年已经上了年纪的钟天石很少做什么不冷静的事，但他性如烈火骨子里还是有着一股傲意很难剔除掉。
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这是钟天石的性格，老而弥坚，改不了。
“爹，那黑马小子没规矩！”
钟万均有些恼火的说道。
钟天石骂也骂了，此时怒气渐消：“是没规矩，但是……若换做是你，敢过来与我相见吗？”
钟万均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他才不会相信自己老爹说的什么那十八骑是某个世家的家丁私兵，看装备，看坐骑，看控马技术，如果说家丁能有这个水平，那大周的府兵还不都得汗颜死。
知道是自己老爹打算保护那十八骑，所以此时经钟天石好歹一点拨，他也明白了此中关键，怒气倒也消了一半。
“这样的兵，其实不要也罢。”
钟万均赌气说了一句。
钟天石笑了笑问：“你哥呢？”
钟万均指了指高坡后面道：“我哥说把那些霍叶兵的人头都割了再埋，正忙着呢吧。”
钟天石一愣，随即怒骂道：“老子怎么生了这么个白痴儿子！难道还想拿着这几百颗人头去邀功吗！”
高坡外忙着割人头的钟万彻忽然打了个喷嚏，心说辽东这破地方真娘希匹的冷，都三月了还寒气逼人。
沈宁众人一口气跑到隐秘的渡口，寻到了正急的热锅蚂蚁一样的独孤胜他们。
若说论上阵厮杀，一个辽杀狼能打五个独孤胜也不用打的太紧张狼狈。
若是论耐性，独孤胜也远不如血骑四虎的其他三人。
可这厮是个有狠劲的家伙，为了让自己能忍住不带着人贸然出去接应而失了船只，他竟然下令通闻府的人将他绑在船上，还堵住了嘴，他下令说，无论自己说什么，在寨主，也就是沈宁没回来之前也不能给自己松开。
他知道自己心性差，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沈宁他们到了渡口的时候，独孤胜正被堵着嘴声嘶力竭的嘶吼。
“呜呜……放开我……放开我！”
因为嘴里塞了一团布，他说话的声音很模糊。那些通闻府的人想上去解开他，又想起他之前的命令所以踌躇不前。
见到沈宁他们回来，这才如蒙大赦一样冲过去跟沈宁诉说原委。
“大当家……不是我们以下犯上啊，是头儿让我这么干的。”
通闻府的小头目苦着脸说道。
沈宁嗯了一声，本以为是手下哗变，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个独孤胜自导自演的闹剧。
对于这个教自己用毒的老师，沈宁其实很钦佩，在医理用毒上独孤胜绝对当得起宗师这两个字，可在做首领这方面，他白痴的像个三岁孩子。
“无论是不是你自愿的，但这件事终归没了规矩，罚你三个月饷银。”
沈宁淡淡说道。
那小头目一怔，随即苦笑道：“属下明白。”
“有怨言吗？”
沈宁问。
“没有！”
那小头目挺胸道。
沈宁嗯了一声，颇为严肃的说道：“没规矩，当罚。令出必行，独孤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错，回头回了寨子，到账房上领两贯赏钱。”
“但要记住，以后聪明点，不要什么糊涂事都做！建通闻府的目的是什么？是让你们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能手，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脸面领着比别人高一倍的饷银？”
那小头目这次真的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宁也不再理他，举步走到挣扎的独孤胜面前，先将他嘴里的布抽出来：“小毒哥，你还能干得再白痴一点么？”
独孤胜不理他的指责，而是近乎于哀嚎的强调喊道：“快，松绑松绑！”
沈宁白了他一眼将绳子松开，独孤胜恶狼一般冲出去，三下五除二解下裤腰带，对着辽水洒了一泡绵远悠长的黄尿。
“我去的，真憋死我了。”
次日一早，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顿夺了官职戴罪立功的工部尚书宇文恺放弃了之前的计划，将预备的两座建造好的浮桥弃而不用，亲自监督民夫下水打桩铺造浮桥。
数千名饮了烈酒的民夫赤着脚冲进刺骨的辽水中，一尺一尺的搭造浮桥向辽水东岸延伸。
整个上午，辽水这一段都是红色的。
霍叶人在河对岸用弩车和弓箭射杀河道中的民夫，而大周这边则用精工打造的弩车还击。
到了中午时分，浮桥终于快接近了辽水东岸，死在河道中的民夫也超过了千人。只是越到了接近东岸，民夫伤亡的速度快的令人心惊。
大周的府兵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开始顺着四座浮桥向前顶，弩车也被推上浮桥，针对性的打击霍叶人本就不多的重弩。
这次推进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完全是靠民夫的牺牲才将浮桥搭到了河对岸。
而事实上，最终两千多民夫的死亡，有三百余人是被大周的督战队射杀在河道里的。
往前是死，退后还是死，但退后按通敌论处，向前的话，死了朝廷还会发几贯铜钱的抚恤。所以民夫们也狠了心，死了还能为家里赚些钱粮，不死，就是他娘的赚了一条命。
左屯卫将军薛世雄请命要为左屯卫大将军铁流离报仇，要求继续由左屯卫担任先锋。大业皇帝刘武允之，亲自把盏敬了薛世雄一碗烈酒。
薛世雄手持长槊，带着红了眼的左屯卫府兵悍不畏死的第一批冲上了辽水东岸。紧跟着，左御卫，右御卫，左武卫的兵先后杀了上去。
栾青峰调集军马抵抗，正相持不下时，北面一阵尘烟翻滚，无数面大周的烈红战旗出现在霍叶兵的视线中。
左御卫，钟天石大将军到了！
霍叶军大败，弃了辽水畔大营退回辽东城，栾青峰更是安排了人固守辽东城后，直接率领人马退往平象。
此战，周军斩敌一万余，血染辽水东岸。
一万多颗人头被割了下来，随大军观战的各国使节俱是吓得白了脸色，再也不敢对周军的战力指指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