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梅傲寒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继续道:“他那双眼睛好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我到现在都不敢想,也不敢忘。”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神变得凶狠起来,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
顾青荷心想:“与他相比,我的遭遇竟不值一提。起码我看到了我爹活生生的样子,也没有看到弟弟落到敌人手中。”想到这里,她伸出手,将梅傲寒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梅傲寒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放心,我现在没事了,只是忽然说起这些来,难免有些情绪失控。”
他继续道,“ ru娘哭着说:‘大少爷,您放过他们吧,他们好歹是梅家的血脉呀。’
“这时传来了妹妹的哭声,想必是她已查觉到气氛不对,妹妹向我伸着双手,哭着喊着‘哥哥,哥哥……’”
梅傲寒这两声哥哥叫得凄然,眼角边溢出两行泪水来。顾青荷想到了顾影白,感同身受,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可又怕惹得他更伤心,连忙忍住了。
“嘻叟道:‘好,那就当是我为梅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看向身旁的悬崖,嘻嘻一笑道,‘母亲从小就不让我们来这里玩,说这悬崖下面有野兽。咱们今日堵一把,我把他们扔下去,他们如果没有死,那就是老天爷不绝梅家后代。一切,就看天意吧。’
“他手一抛,妹妹的身体凌空而起,向悬崖边飞去,ru娘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扑向悬崖边,竟一下子接住了妹妹。她的脸上刚刚露出笑容,忽然又变得惊恐万分,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ru娘脚下踏空,和妹妹一起身坠悬崖,那声惨叫,也慢慢地消失在了深谷的深处。”
顾青荷和徐忆君本来以为妹妹安全了,却又听说掉下了悬崖,不禁低声惊呼,甚是惋惜。
顾青荷忍不住道:“那你呢?”
“那嘻叟一阵狂笑,盯着我,一步一步地走近,笑道:‘乖侄儿,你不要怕,你听伯伯的话,伯伯便饶了你,好不好?’我怎会答应他。
“他又道:‘只要你跟你爹求饶,让他交出东西换你一命,我便放了你。你也瞧见了,我是怎么将你妹妹扔下去喂狼的?’说罢他一把抓起了我。
“我毫无抵抗之力,但是我内心恨透了他,我扑了上去,狠狠地咬向他。嘻老朝我一巴掌打来,我的脑袋翁翁作响,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至于我为什么活了下来,也不得而知,我对他最后的记忆便是那双盯着将死的猎物的眼睛。”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感叹终于讲完了,又仿佛说了这么多让他筋疲力竭。
顾青荷和徐忆君见他很累,便不打扰他。徐忆君正准备将火烧得更旺,梅傲寒的声音又响起,
“等我睁开眼睛时,我只知道我在一个破庙之中,我是怎么到那里去的我也不记得了。那些年,我一个人到处流浪,像条野狗一样,在兵慌马乱的年头里,竟活了下来。后来我给别人当仆役,又给有钱人家当护院。
“可是我无时无刻不记着我是梅家的后人。我到处找那两人,可毫无进展,当时我只知道他叫梅时开,哪里知道他们就是嘻哈二老。
“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位婆婆被人欺负,我上前帮她教训了一顿恶人。谁知那老婆婆却一直盯着我看,神情古怪,看得我好尴尬,便笑道:‘婆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梅傲寒忽然问顾青荷和徐忆君,他二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摇摇头。
梅傲寒笑了一笑,说道:“她说她家住梅花山庄。我当时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整个人愣住了。多少年了,梅花山庄四字每日流在我的血液里,我苦苦追寻的一切,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那位婆婆见我的样子,忽然泪流满面,喃喃地说着:‘太像了,太像了,真像二少爷。’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正是我的ru娘。她的模样大变,我竟不认得了,可她仍记得我。我追问她对当年之事知道多少,我妹妹呢,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ru娘哭着告诉我那日她誓死护住妹妹,却不料一齐身坠悬崖。原来这崖下林木茂盛,盘根错结,她们掉下去之后坠势得以缓冲,只是晕了过去。ru娘醒来,发现怀中未抱着妹妹。她一阵惊慌失措,到处找寻。她找了一宿却没有找到,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她醒来之后,又继续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只找到了这个。’”
梅傲寒从怀中拿出一块小黑布,一点一点地打开,竟是一只小绣鞋,上面绣了一只梅花。
“这是母亲为妹妹做的鞋,”梅傲寒道,“ru娘将它交给了我。她说母亲从小爱习武,对女工一向不喜爱,看那针脚便知道是她亲手所绣,上面是一朵六瓣梅花,这定是妹妹的。当时鞋子已经很脏乱,还有被野兽撕咬的痕迹,又在密林深处,ru娘心想妹妹定是被狼叨走了,当下大哭。
“后来她又悄悄返回梅花山庄,见大门紧琐,里面静悄悄,多方打听才知道,梅花山庄一夜被灭,无一人生还。ru娘万般失望之下回家中,她惧怕嘻哈二老,便和丈夫商议,一家人搬离了原来的地方。
“我又问ru娘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ru娘道:‘当年那两个恶贼贪图梅家的梅花诺,曾经差点儿害死梅家老庄主,后来被赶出梅家。不料他死性不改,竟又想方设法回来,还往井水中投毒,又怕你父母查觉,每日毒的份量并不太多。整个梅花山庄的人多日饮用有毒的水,中毒甚深,全庄上下的人都没有反抗之力,任他宰割。
‘当时我已身嫁外地,当日若不是你的生辰,我也不会赶来。赶来后并未饮用多少有毒的水,才能带着你们逃跑。这却是那两个恶贼万万没料到的。当日他追赶我们至后山,ru娘随妹妹一同掉下山崖,我以为我们必死无疑,只是没能保护到你们,我心始终有不甘。’ru娘说完已泪流满面。”
顾青荷轻声道:“你的ru娘有情有义,大难不死,必是吉人自有天相。”
梅傲寒道:“是啊,我心中也很安慰。可是我妹妹却……”顾青荷和徐忆君都知道他妹妹只怕凶多吉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都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梅傲寒又道:“ru娘带着我重返梅花山庄。由于梅花山庄一夜被灭,别人都觉得是不祥之地, 反而没人再敢进去,模样还是和原来的差不多。只是那里已经是荒凉不堪了,我似乎还能闻到满院的血腥味。
“ru娘在那里生活了多年,告诉了我许多梅花山庄的事情,带我去看了我父母当年居住的房间,还有我的房间。在我的房间还有一个木马,那木马做得真精美。
“ru娘说:‘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坐在上面一踩,木马下面就会变出两个小轮子,一点一点往前跑。’”
顾青荷心想:“这倒是和弟弟的小木马差不多。那是伯伯花了一年的工夫才做出来的,也是精美无比,天下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
只听梅傲寒继续道:“后来ru娘告辞了。我在梅花山庄待了好几天,盼望着父亲母亲的魂灵能出来看看我,我很恨自己竟然有些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庄中每一处都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后来嘻哈二老的模样突然出现在我脑中,越来越清晰,特别是那笑声。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发誓此仇一定要报。就这样我离开了梅花山庄,到处拜师学艺,可是我嫌他们本领都不高。
“后来有人对我说,如果我有胆量,可以去生幽泉,那里专收孤魂野鬼,也专帮孤魂野鬼报仇,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入了生幽泉,他的仇人便是生幽泉的仇人。
“我便倒处去找生幽泉,后来竟被人莫名其妙地带到了生幽泉,从那时开始,我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找到那两人,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刚刚进去之时,每天都是生不如死,没想到,我竟活了下来。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我跨过鬼门,我的心砰砰乱跳,从此我便是生幽泉的人了,离大仇得报又更近一步了。”
梅傲寒说这几句话之时,一直看着顾青荷,顾青荷面无表情,这是她也承受过的,她都懂,说到最后,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也许只有他二人能懂。
徐忆君却浑身一震,他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脑中那个一直乱蹦,却被自己强行压住的念头终于还是跳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顾青荷这一身武艺从哪里来,为何她身上虽有当年的模样,却又完全不是当年的模样,为何她行事带着一些冷漠和狠辣,为何她总是愁眉不展,为何她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
徐忆君心头一痛,不觉间伸手默默地握住了顾青荷的手,只觉她的手冰凉,徐忆君不断婆娑着她的掌心,希望能暖和起来。
顾青荷感觉到手上的力量,先是一愣,看了一眼徐忆君,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他反而握得更紧了,她心下诧异,脸一红,低下了头。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梅傲寒的眼睛,他轻咳一声,说道:“徐兄,今日承蒙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他日如有需要,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虽是生幽泉之人,却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徐忆君笑道:“梅兄不必客气,没想到梅兄竟出自名门世家,失敬失敬。”
梅傲寒苦笑道:“什么名门世家,我如今也只是……咳,咳……”
顾青荷道:“梅大哥,你不要太伤心了。你定可以手刃仇人的。”说罢她低下了头,神色凄伤,“起码你还知道你的仇人是谁,知道梅花山庄为何会发生变故,想我连我家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仇人究竟谁都不知道。”
她本以为是海泰年,但是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溪云山庄一事充满诡异,心中也多了许多疑问,便也开始怀疑海泰年是否是罪魁祸首。
梅傲寒忽然“呀”了一声,说道:“青荷,我听你说过一次,你是来自溪云山庄,对不对?”顾青荷点点头。
梅傲寒神色激动,说道:“你知道我为何会被嘻哈二老追杀吗?”
顾青荷摇摇头,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事与溪云山庄有关系,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你快说。”
梅傲寒道:“我知道了仇人是嘻哈二贼,到处打听他们的下落,果然被我打到了他们的踪影,那天我闯进了一个大宅子,无意间来到了东南角的一个小院子,刚走进去便听见有几个人的脚步声的往这边来,我只好躲了起来,再盘算如何离开。
他们开始就寒暄一阵,忽然一人说道溪云山庄。我想你曾提及过溪云山庄,便想留下来仔细听听。”
顾青荷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会讨论溪云山庄?”
梅傲寒道:“我也好奇,只听一人问道:‘嘻老,你真的确定,南姜那人是秦昊之族弟吗?’”
顾青荷和徐忆君同时惊呼:“秦昊?”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均是震惊,随即又喜不自禁。
原来他二人一直想找赛鲁班秦昊无果,此刻听到这个名字,如何能不震惊?
顾青荷道:“是那个赛鲁班秦昊吗?”
梅傲寒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徐忆君道:“梅兄,他们还说什么?”
梅傲寒道:“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在下亲眼所见。当年我也远远地见过他一面,模样虽苍老了些,定是他却不假。’
又有一人说道:‘定是上天也见上面那位时日无多,特助衡王殿下早日马到功成。’说着众人哈哈大笑。
“衡王?”顾青荷惊道。
梅傲寒道:“不错,众人确实是喊他衡王,他又道:‘承沙帮主吉言,如果本王能早登大宝,必定让你沙河帮,掌管朔河水师,你就是水师督军了。’
那人立刻道:‘多谢衡王殿下,在下沙百万定率我沙河帮效犬马之劳。’”
说到这里,梅傲寒看了一眼徐忆君,道:“我当时也和你一样惊讶。这沙河帮已在大昌水路上称霸一方,竟也在这里为他卖命,难道是为了那水师督军一职吗?
“接着衡王哈哈大笑,忽然恨恨道:‘元柔芝那小贱人,当年许诺本王只要事成,便交将溪云山庄之物一分为二,我一半,她一半。有了这一半,本王早已得到这九五至尊之位。我满以为有了她的帮助,能快人一步。谁知她竟对我防了一手,我血洗溪云山庄,结果什么也没得到,而那个小贱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这里,顾青荷和徐忆君均浑身一震,你看着我,我看看你,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