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一阵一阵的湿冷，白色的霜盖住了僵硬的土地，干枯的草地上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大衣，门前的那棵大树叶子也掉落了许多，我还是喜欢到沙子上踩一踩，似乎能捡到一个贝壳，又好像我听见了海浪的呼唤。那天，我穿着妈妈走的时候留给我的那件大红色毛衣，领口是一圈白色的毛衣，毛衣的长度正好盖过了屁股，袖口卷了两三度，胸前有一个可爱的小鹿的形状。我在门前拿着一把竹扫把扫树叶，奶奶端着一盘鸡食走出来对我说：“海芸八岁了，祝你生日快乐，奶奶煮两个鸡蛋给你吃。”
我在学校里学过“生日”这两个字，是妈妈生我的日子，生日这天会有人送礼物，说祝福语，还可以许愿望。但我对这样本应该充满期待的一天毫无感觉，甚至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坐在教室角落的最后一排，没有什么同学跟我玩，我也几乎很少和他们说话，他们不知道我生日，也不会对我说生日快乐。如果真的可以许愿的话，我真的希望可以快一点点长大，离开这个家，去看大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奶奶说的生日快乐，继续扫地，父亲还没有起来，他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应该也没有功夫去记我的生日，毕竟我在他眼中是野孩子。
吃完早餐，我背着书包去上学了，冬天的风格外冰凉，吹红了耳朵，也吹肿了我的手。去上学的路需要走上四五十分钟，走过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泥泞的小路，爬上一个高高的山坡，踩在沙沙作响的芦苇上，风一吹，芦苇的种子就随处飘，飘在脸上，身上，书包上，上学的路上要穿过一个煤矿厂，每次走在煤矿厂门前几条凶猛的狗就冲我们大呼小叫，我的学校就建在一个偏僻的小山坡上。
因为学校离家有点远，我每次都会带饭过来，我掀开铁皮饭盒，上面果真有两个鸡蛋，奶奶还是很心疼我的，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可能是两个鸡蛋的原因，围观了一些同学，我们班最调皮的那个男孩子嘲笑道：“顾海芸，你今天怎么有两个鸡蛋？”
我回答他说：“今天是我生日，我奶奶煮的。”
他哈哈大笑说：“没有妈妈的孩子也有生日，真是笑死我了，你不知道你是野孩子吗？”
我站起身拿起凳子就想往他身上甩过去，很生气地对他说：“要你管啊！”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这股子劲，也许是他用我讨厌的父亲的口吻说我是野孩子，也许他在嘲笑我不应该有生日，更多可能是我见过父亲拿东西打母亲。
他也并不示弱说：“顾海芸，来啊，往这里砸。”他指了指他的脑袋。
我用力的把手里的凳子甩了出去，凳子接近他的脚擦了过去，没有砸在他的头上，也没有打着他，但他忽然放声哭起来，蹲下来，抱着他的脚，说我打了他。我没有理他，捡起凳子坐了下来。
鸡蛋没有吃完，我偷偷的盖起来藏在了书包了。
上课之前，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低着头，不敢看她，老师抚摸着我的脑袋说：“海芸，老师首先祝你生日快乐。”老师温柔的话语真的很像母亲。接着说：“平常你不怎么爱说话，老师是知道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动手打人是不对的，同学之间要和平相处，等下跟张浩轩说对不起，好吗？”我点了点头。
下午的课我几乎没有认真听讲，东张西望，我希望早点下课回家，全班同学都知道我没有妈妈，我是野孩子，学校变得我不再那么渴望想来的地方。他们不和我玩，讥笑，嘲讽，冷落我，我很想逃离，总是躲在角落里看他们后脑勺上课。
下课铃声响了，我把饭盒藏在书包的最底下，收拾好作业，赶紧冲出了校门，在大门的正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脸庞，她穿着和我一样的大红色毛衣，涂着大红唇，脸上好像抹了粉，人群中望过去特别显眼，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蛋糕，踩着高跟鞋。虽然这个人看上去很熟悉，但我想回家，我飞快的从她面前闪过，她叫住了我：“海芸。”我停住了脚步，背着书包不敢回头看，她接着说：“生日快乐。”她走到了我面前，我抬了抬头看着她，她把蛋糕放在了我面前，牵起我的手说：“今天妈妈带你去玩一下。”
我离开妈妈已经有两三年了，这两三年来我未曾见过她，未曾听说过她的任何消息，甚至梦里她一次次挣脱我的手离开的情景一次一次的浮现，我似乎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那个托着皮箱穿着破洞布鞋的妈妈早就消失了。
虽然我很渴望妈妈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妈妈绑漂亮的小辫子，生病了有妈妈照顾，作业有妈妈辅导，但是当眼前这个人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感觉她很陌生，像是一个拐骗小孩的骗子。
这一次是我挣脱了她的手说：“我没有妈妈。”
她把我拥入怀里，好像对我有很大的亏欠，说：“我就是妈妈呀，妈妈对不起你，我们先把蛋糕吃了好吗？”
说着她便牵着我的手，走进学校旁边的一个店里，坐下来，她打开了蛋糕盒子，在上面插上了几根蜡烛，边说：“我们海芸长大了，懂事了，妈妈不在的日子，要听奶奶的话，许个愿望吧。”
我闭上了眼睛，想把去海边的愿望换一下，默默的在心里许下：妈妈以后都不要离开我。
睁开眼睛，妈妈拿出一串贝壳海螺项链说：“我知道你喜欢大海，这是我去海边给你捡的，来，听一下，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吗？”
我把海螺放在耳边，点点头，妈妈看着我笑了，我吃着蛋糕，这是我长到八岁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想吃慢一点，我想妈妈陪我久一点。
